2022年5月28日星期六

陳慧琳那張躺椅


友儕常取笑,做Life Coach,究竟搞乜,即是《無間道》裡的陳慧琳,俾張躺椅梁朝偉瞓,瞓醒就收錢?

嗱嗱嗱⋯⋯首先陳慧琳在戲裡是心理醫生,而不是coach。而我相信真正的心理醫生,也不光是提供一張躺椅那麼簡單。

不過,coaching跟那躺椅,倒有些微妙的相似之處。事關,身為間諜,步步為營,瞻前顧後,職業病「仍住仍住」自己做乜都被人「目及」住。唯有在躺椅上睡的那一覺,可無後顧之憂,剎那間安心做回自己。

我們都不是間諜,但不知何故,一樣常常自覺被「目及」住。「目及」住我們的,是誰?統稱——「人地」。

幾乎每一次,client在描述夢想,雙眼發光,渾身是勁。然後我說:「看你多興奮,那就勇往直前去做啊!」

「唉,我係咁諗啫,『人地』唔係咁諗丫嘛。」「『人地』,是誰?」「⋯⋯」「朋友?」「不,我的朋友很撐我。」「家人?」「也不是,家人對我無乜意見。」

「那究竟是誰?」「⋯⋯」「認識的人?」「不認識。」我一呆,看着client,對方忽然哈哈大笑。

「你笑甚麼?」我問。「我不在乎認識的人怎看我,卻很在乎不認識的人怎看我,是不是很白痴?」我芫爾。「不認識的人,幹嘛那麼在乎呢?」我等他繼續自問自答。

「喂,你怎麼都不說話,講下嘢丫。」Client叫我。我想了想,想不通:「既然那些『人地』,你都不認識,你又怎知道,『人地唔係咁諗』?」

Client一呆,又想了想。會面夠鐘。他離去那刻,我看見梁朝偉終於安樂地睡回躺椅上。

2022年5月24日星期二

三秒


當Life Coach,有很多學習。例如,聆聽。一百萬的問題,client說話,何時才算是「講完」?

記得老師說,我們平日理解的講完,其實未完。在心裡默念001、002、003,對方都沒再開始講,才算是——完。

起初,那三秒,像一個世紀那麼久。事關香港人平日說話,不是慣性疊聲,就是「荀口」接得全無空隙,插針不入。

後來方體會到,那三秒,真神奇。幾乎所有clients,都會再開口,重新講下去,補充或澄清甚麼:「對了,剛才忘了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呀,等等,我再想清楚,情況應該是這樣⋯⋯」

最戲劇化也常常出現的,就是:「不不不,其實剛才所說的都不是我要講的,我現在知道自己其實要講甚麼了⋯⋯(下刪一萬字)。」

這些心理轉折,很有趣。試過有一次,client就是如此每次都在三秒間重新開始講,直至夠鐘,霍地站起來:「我現在知道該怎麼做了。謝謝你,再見。」之後沒有再見。

今天,我超享受跟client這種時而沈默卻也自然流暢的互動。偶然真的太尷尬,你眼望我眼,我就給對方添點茶。對方徐徐呷一口,潤潤喉嚨,放下杯子,剛好三秒,回過神來又再講過。

同樣技巧,我也用於日常的朋友互動中,因而聽過很多真情流露的心底話,又或難於啟齒但誠實回饋的真心話。也因此尋回很多失落了的往事,明白了未來如何走下去。當然,那三秒,也早已不用數。情緒同步,管你言不盡意,抑或意猶未盡,自會feel到。講到夠,就好。

2022年5月20日星期五

我唔同人講自己嘢


聽講,好多人唔肯同人講自己嘢。

我也一直以為是這樣。直至當上Life Coach之後。

實情是,大部分人,不但好肯講自己嘢,而且講到停唔到。不但在coaching時如此,就連致電查詢時,都一樣。

「你想談甚麼?」拿起電話,我的開場白。「呀,那我簡單講少少⋯⋯」然後,電話那一端,痛痛快快說了半小時,最後呼了長長的一口氣。

「怎麼了?」我問。「我從沒把這些從頭到尾講一次,好爽。」我笑了。

試過無數次,首天會面,client甫坐下,一口氣solo了45分鐘,會面只有一小時,我不得已打斷一下。Client回過神來:「嘩,原來我講左咁耐!」 隔了半秒,再加一句:「其實我唔講自己嘢的。」我倆眼神一碰,一齊哈哈大笑。

「你剛剛講了差不多一個鐘自己嘢。」我做了個古惑眼神。對方總是沈默一陣子:「安全嘛,安全咪講囉。」「因為無人聽到?」「不,因為無人打斷。」

「打斷對你來說代表甚麼?」「否定。打斷就是否定。」「還有?」「我不值得被聆聽。」「還有?」「對方在judge我,覺得我好廢,所以用打斷我來教精我⋯⋯」

原來,我們都不是不願跟別人談自己,只是想好好保護這個自己,免於被打斷被judge被否定,希望被同在被接納被聆聽。

其實,世上有個人,隨時隨地都可聆聽你,永遠不會打斷你,會讓你一直講下去,直至你把千頭萬緒都梳理得妥妥當當為止。那個人,不是你的Life Coach,而是你自己。

你,今日同自己傾左偈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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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6日星期一

那隻趕不走的烏蠅


電影《Drive My Car》最耐人尋味之處,是既有直白到死的比喻,也有看似不痛不養,冷不防刺中你死穴的綿裡針。

「車=老婆」,呼之欲出。啞女象徵真正溝通不在乎言語,也是畫公仔畫出腸。殺人一個措手不及的,倒是看起來最膚淺、最沒殺傷力的小鮮肉情夫。

表面上,情夫是個衝動、浮躁、愛遲到也亂搞男女關係的𡃁仔,而且煩到出汁,常纏着男主角搲水吹 ,跪求「跟前輩你學嘢」,像隻趕極唔走的烏蠅——然而這些都只是男主角主觀的視點。

正所謂自己看不順眼的人,肯定有很多缺點(誰沒有),但篤眼篤鼻的真正原因,是他的出現,必也反照自己的陰暗面。

男主角對付所有傷痛的絕招是:逃避。優雅地逃避。體面地逃避。否認式逃避。偏偏情夫就是徹頭徹尾的相反。他是全劇最有缺憾卻又最磊落的人

那一幕,大庭廣眾下,排完戲,警察衝進來,邀請他外出「傾兩句」,他說,不用,有事就在這裡講,然後他當眾承認誤殺。

第一次見前輩,他不諱言自己因緋聞被經理人公司解約,坦言自己紅得太快但自知內心是個空殻。就連跟對方妻子有染,都坦白承認。

一個人,赤裸至此,有錯就認,打就企定,而且甘願找數(認罪入獄)。這隻烏蠅,大刺刺在眼前擾攘,每每挑戰男主角的心理安全區,照妖鏡般讓他看見自己的軟弱。

烏蠅趕極唔走,因為唯有自願把心打開,牠才有逃生的出口。黑暗面,見光死,唯一出路,是面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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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2日星期四

《Drive My Car》


愛車,跟愛妻,哪一樣更寶貝?

男人愛把自己的車稱為「我老婆」。人與車之暖昧關係,既private,也intimate。二合一,又如何?

車即老婆,老婆即車。鮮紅車廂內,長期播着老婆把聲,好有象徵性,是愛是慾也是心理依附,一旦失去,怎let go?怎move on?

電影《Drive My Car》中,最深刻那句,是當男主角坦言一直知道妻子在劈腿,不敢求證是因為不想失去她,情夫直白回應:「或者她一直在等你去問她呢?」

我們總以為,逃避,就是放下。忍受,就是接納。然而表面的夫妻恩愛與契合,內藏多少寂寞與疏離?經年的喪女之痛,是一次受傷。愛妻劈腿,是二次受傷。愛妻猝逝,是三次受傷⋯⋯

一層疊一層,像那深不可測的北海道積雪,卻冰封不了痛楚,每句subtle的說話,都是無所遁形的矛盾與掙扎: 「我唔想俾人揸我架車(老婆)」,「不要帶着感情讀台詞」,「我不能再演凡尼亞,因為會牽動真正的自己」⋯⋯

時間,不會化解執念(兩年後車內還不是一樣的卡式帶?)。面對,才會。唯有確切承認,彼此既深深相愛卻也曾互相傷害;唯有承認,自己好想狠狠的罵她;唯有承認,自己很愛很愛她但現在已經太遲⋯⋯

唯有跟那個受了傷自己,好好和解,方不再需要那架車和亡妻的餘音(妻子的名字是「音」也非偶然吧),重新飾演凡尼亞舅舅,聽着劇中外甥女Sonya最後的台詞,重新開始:「我們要繼續活下去,為別人工作直到老年,帶著笑容回憶今天的不幸,最終獲得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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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8日星期日

輸我陪你東山再起


星島全港校際辯論比賽落幕,我看着孩子們捧回了「Most Improved School Award」,心很激動!

記得去年訓練依始,我問大家,有何期望?其時正值奧運,他們回我hit爆全城的一句:贏,我陪你君臨天下;輸,我陪你東山再起。

一直與決賽無緣。技巧與運氣,總差一點點。自覺實力不止於此,「奧運式地獄訓練」從今開始。一周數天,假日朝九晚九年終無休。增進知識磨練技巧不在話下,越級成長,來自突破自己的習性。

C向來乖巧,但有「妹妹feel」,氣勢不夠。急起直追練聲練膽練自信,脫胎換骨。

另一個C,夠氣勢,但最怕即場發揮。豁出去,把題目想通透,真聽真回應。起初驚到震,後來愈打愈過癮,是我隊最強的攻擊手。

後起之秀S,腦袋快口齒更快,說話像機關槍。努力參考各國領導人的發言節奏,最後由一輪嘴的小朋友,變成「教授feel」的辯論員。

還有橫掃幾場「最佳辯論員」的L。某天,他忽然說:「其實我中二那年來過選拔,落選了,你應該不記得。」我滴汗,真的不記得。「但你中三入隊了,很好啊!」「OK啦。」OK啦是他的口頭禪。

「那今年中四,你突飛猛進,都靠甚麼呢?」「吓?err,反正就是每次回想,哪兒做得不好,不要feel bad,做返好,就OK啦!」

這一句OK啦,背後是個強大的心臟。我隊不亢不卑,打到入八強。L更被選為總決賽大會司儀。明年,我們一起以finalist身份再踏頒獎台吧!有無信心?大家說,OK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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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4日星期三

我聽到你跟我一樣


他被很多人投訴是百彈齋主,凡事諸多批評,無句好說話。人際關係,處處卡關。

但他覺得自己無問題。「我只不過有𠴱句、講嗰句。真心唔同意,難道要虛偽地投其所好?」。他谷住一肚氣,不住說做人不可以「違背良心」。

明白。良心好緊要,這些年我們最有體會。「那,有無不違背良心,又不是一味反對的『中間路線』?」「咁除非我唔講嘢啦!」他說得勞氣。

賭着氣,他給了自己這功課:下次跟別人溝通,不辯駁也不認同,只確認對方所說的。如:「我聽到你喜歡創業⋯⋯」、「我聽到你擔心前途⋯⋯」、「我聽到你近排好忙⋯⋯」。

兩星期後,我問他,做功課後,發生了甚麼事?「嗯,對方就更興奮地大講特講。」他大動作的模仿着,我不禁笑了。

「然後呢?」「然後⋯⋯然後,咁講好奇怪,但聽下去,我發覺,我沒想像中那麼不認同別人。」

即係點?「即係,有些事,一直聽下去,對方的初衷,跟自己也很一致,只是處理手法不一樣。」之後,他定出新功課:先聽,認同對方初衷 ,最後補充自己的意見。

又過了兩周,他開心跟我分享,很多身邊人說,「你有啲唔同左,同你講嘢舒服咗。」

「你自己點睇?」我問。他想了想,說:「其實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用『同意與否』的框架去思考。」

「那可以用甚麼別的框架?」「看似矛盾的,一直了解下去,還是可求同存異。不需互相辯論,只需互相補充。」說到這一句,他,消了氣,看着窗外藍天,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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