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28日星期日
啓導如水
上回寫過《老媽的蒸雞》,提及一段關係裡,每個人想要的,不外乎:解決事情、理解心情、同在陪伴。關鍵是:何時需要哪一樣?
其實,還有一環:啟導。個人認為,這一環,跟coaching最相似。聽起來夠嚴肅,操作起來卻很好玩。
例如:今晚拍拖食乜好?「無所謂啊。」豈料一坐低,有人就嬲嬲豬:「人地都唔想食呢D⋯⋯」你作主,是解決事情mode,躺着也中槍,好慘。
換上啟導 mode,又如何?
今晚食乜好?無所謂啊。無所謂,咁食乜好呢?日本菜定西餐呢。對啊,日本菜抑或西餐呢?唔識揀。跟自己心意吧。不如都係唔好,泰國菜啦。嗯,為甚麼忽然想吃泰國菜?天氣熱想食辣。嗯,天氣熱去吃點辣,最消暑的辛辣宴是怎樣的呢⋯⋯?
很無聊?對。君不見街上說着無聊話的,都是如膠似漆的情侶。句句頂心杉,大多老夫老妻,唉。
啟導就是,不給答案,不代勞,專注跟對方待在同一感受中(例如選擇困難症),再稍稍行前一點,用開放式的提問,溫柔地帶着對方走返出來。
同樣板斧,可用於陪老人家飲茶、陪子女選科、陪老闆度橋、陪客開會⋯⋯對方不一定因此愛上你,但肯定會愛上跟你在一起的自己。自然、舒服、自在,駕馭人生,但覺舉重若輕,關關難過關關過。
啟導,技巧不難。最難是,真心把自我完全放低,不帶批判走進對方的世界。經營得出這收放自如,上善若水的狀態,在任何關係中溝通也必無往不利。
2022年8月24日星期三
老媽的蒸雞
她,下班回娘家探媽媽。媽媽隆重其事,施展渾身解數,泡製古法蒸雞。心機多,時間長,洗洗切切大半天,算準女兒一踏進家門,蒸雞香噴噴上桌,女兒正想起筷,然後⋯⋯
「唉,搞足一日,腰骨痛。乖,你食,我瞓陣先!」媽媽搓着腰走回房間,攤落床,瞬間呼呼大睡。
吓?!仍拿着筷子的女兒當場呆住,然後一個人吃掉那隻雞,待媽媽睡醒,忍不住說:「媽,蒸雞這麼累,不如下次落街食吧⋯⋯」
「傻的嗎?疫情這麼嚴重。」媽媽秒回。「那,我買外賣回來?」「咪搞,外面的哪有我煮的好吃?」
「媽,我一回來,你就睡覺,那我回來幹嗎?」媽媽一聽,無名火起:「你知道做飯多辛苦嗎?煮完全身散晒,你們一個二個又不幫忙⋯⋯」女兒還嘴:「我不幫忙?我不都在想辦法了嗎?講你又唔聽⋯⋯」
每周如是。好端端一頓飯,次次嗌交收場。唉——究竟阿媽想點???
一段關係裡,每個人想要的,不外乎:解決事情、理解心情、同在陪伴。問題是:何時需要哪一樣?
阿媽投訴辛苦無人幫,看似想解決事情。但女兒提議各種辦法都被拒絕,好明顯,要轉方向。換位思考,阿媽說這話時,心情如何?她想要的同在,又該如何呈現?
後來,女兒故意報遲一點下班時間,回到家時媽媽仍在蒸雞。她像個小女孩般黏在一旁觀摩媽媽的廚藝,讚歎媽媽的心機,邊配合遞上各式廚具,媽媽喜上眉梢,大讚乖女「好幫得手」。
那晚,女兒如常獨自吃雞,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滿足。
2022年8月20日星期六
魚愛
大男孩跟我分享Rabbi Dr. Abraham Twerski的故事。
Rabbi問正在吃魚的年輕人:「Why are you eating that fish?」年輕人答:「Because I love fish!」
Rabbi說:「你愛魚,所以你把牠抓離水缸,宰了牠,煮了牠,吃了牠。你不愛這魚,你只是愛這條魚填補了你的口腹之慾......」
Rabbi以吃魚比喻愛情。 我們都沒愛上對方,只愛上了對方給我們的滿足。所以,我們真正愛的,是自己。那魚,是self,又稱selfish。
大男孩說,這故事令他延伸思考:只想被滿足,不是愛;太想去滿足對方,也非愛。
例如無私的父母。不為私慾,只「為你好」。於是有了你要這樣那樣的期許,前後左右的改造,不得不從的大道,直至孩子都認不出真正的自己了,然後色香味區全的魚上桌,但魚的心臟早已死掉了。「明明很愛呢條魚,最後整死左條魚」。
我回想起跟家長們做coaching的過程,「為你好」的意識,揭到最底層,到頭來,原來也連結着自己潛意識的慾望。
慾望來自未竟之事的遺憾,又或久遠的傷痛。想當年我明明可以咁咁咁咁。今天絕不要在子女身上案件重演。
未發生,先擔心。恐懼天天發酵,轉化成對孩子的催迫,卻徹頭徹尾沒為意,慾望是自己的慾望,遺憾畢竟也只是自己的遺憾。而眼前的孩子,是另一個獨立的人,其實沒有你那終年積雪的心理陰影。
魚愛,是余愛?或愚愛?返回基本步,先為自己溶雪,愛與被愛原來沒想像中難。愛情如是,親情亦然。
2022年8月16日星期二
早到了的空巢
最近不約而同有coaching clients提及那來得太早的空巢。
以往,香港地,居住擠迫爭廁所的土地問題太多,空巢孤單靜鷹鷹的失落算少。就算孩子大了出國唸書,但年年放假回港,畢業回流繼續食屋企住屋企,30歲仍是家中kidult亦大有人在。唯獨近年,許多父母禽禽青送子女出國。孩子十三、四歲就獨自漂洋過海。每天放工,一間屋、四面牆、兩個人,你眼望我眼,一頭家,提早變空巢,有乜好搞?
難得孩子不在身邊。一方渴望重拾二人世界;另一方想像終於可以重拾me time做自己喜歡的事。另一輪磨合由此起⋯⋯
追與逃,無限loop⋯⋯去旅行?未開關(幸好終點在望)。Staycation?咪嘥錢啦。睇場戲?Netflix無得睇咩。
過往為孩子而努力,連上超市都是兵分兩路,幾分鐘內集齊生活所需,收銀處先到先排隊。那些電視裡兩小口逛超市,一起推車仔選乳酪的溫馨畫面,都是騙人的奢侈。身心俱疲,但孩子的成就,就是自己的成就,夫復何求。
如今孩子不在,攤屍在梳化比甚麼都爽。但被生活磨蝕了的兩個人,生活雖沒波瀾,卻也不再起勁。一個看電腦一個看電視,過埋下半世,無可無不可。只是已經想不起,究竟未生仔之前,我們是怎樣拍拖的?
人生若只如初見。重拾關係裡的熱情,乍難還易。Clients不約而同說,欲速不達,返回原點,由結伴開始⋯⋯
結伴去買餸,結伴吃頓飯,甚至結伴打疫苗。回程車上,伏在對方肩上打盹,朦朧間手一牽,有些感覺回來了⋯⋯
2022年8月12日星期五
李媽媽的孩子不考試
李媽媽的孩子,明天要考試了。她拿着書,一整晚坐在沙發上,邊溫習邊發抖。
內心小劇場不斷上演:點解讀極都唔識⋯⋯死梗聽日一定考唔到⋯⋯都話左我唔得架啦⋯⋯聽日就考,點算?點算?點算?然後,「嘭」一聲哭了出來。「我不去考試了,不去了不去了,考唔到,真係考唔到⋯⋯」如果,你是李媽媽,會怎麼做?
李媽媽見狀,走過去,拿走書,往孩子掌心塞回一包薯片,然後開電視,說:「別溫習了,看點電視,吃薯片。」
孩子一呆,沒預期媽媽有此反應。「乖,看電視!別再想考試。」孩子不明所以,開始看電視,沒多久,情緒平伏下來。
此時,李媽媽走過去,牽着孩子的手問:「明天不考試?」「不考。」孩子猛搖頭。「好,那就不要考。但答應媽媽,你要入試場,考試結束前都不離開。如你不想答題目,就在試卷上畫隻龜,你畫甚麼媽媽都接受。」
翌日,孩子在試場呆坐了一會,掙扎好不好畫隻龜,然後心想,畫龜好無聊,不如試下答題目。最後,那份卷拿了全班最高分。
跟我分享這故事的,不是李媽媽,而是李媽媽的孩子。她說,經此一役,明白了就算有事怕得要死,都無需逃跑,面對就好。
入試場,是面對。畫隻龜,是面對。嘗試作答,都是面對。無論結果如果,都不打緊,因為媽媽都會接納自己。
今天,李媽媽的孩子已為人母,她也立志做一個鼓勵孩子面對人生,同時對孩子無條件接納的媽媽。
2022年8月8日星期一
《媳婦的辭職信》
無意討論最近全城熱話的八卦。倒是事件令我想起多年前在拙欄寫過金英朱的《媳婦的辭職信》,今天一再重讀,感受更深。
一個韓國女人,嫁入大家庭,名為長媳,實為阿四。煮飯洗衫做家務帶小孩,過時過節招呼家族上下斟茶遞水。男女有別,女人不可同桌吃飯。跟公婆同住,終日待在家中像坐牢,沒有社交生活,連上教會也不准⋯⋯終於,在中秋前向公公婆婆遞上「辭職信」,從此不再照顧別人,只過「一人份的人生」。
初讀此書時,為金英朱喝采,真心,型到爆。今天,反而看出金的自省。那些所謂社會的錯,其實都是自己的心魔。
二十三年來,金以為是社會的專制令她走不出困局。後來醒覺是自己對這困局的接受,才真的困住了自己。接受,因為恐懼。恐懼沒有了囚牢,自己能否勇敢活下去。
「不論是誰在意識層次都是希望自己幸福的。可同時,卻在意識的層次抱着已經習慣了的不幸活著。」
金自嘲是「NATO 」(No Action Talking Only),直至完成一場又一場深層自我探索,方發現要改變命運,唯有「去做自己最害怕、最恐懼的事,正面迎戰過去所逃避的問題」,例如遞上辭職信。
「在婚姻裡,我選擇不當媳婦。」本來新婚時就該有的相敬如賓,到今天頭髮漸白,終於實現。
2022年8月4日星期四
Teen Crisis 與 Quarter-life Crisis
已經不是第一次。學期尾開party,慣例學生各人帶小食,為師預備主食。
以往,一枱都是薯片、餅乾、朱古力、魚蛋燒賣,近年只見有機車厘茄,士多啤梨、香印提子、無糖甜品.......
明明薄餅曾是孩子們最愛,如今大伙兒買一個11吋都滯銷。Pizza..... 好肥,是孩子們的直接反應。人人手機有個卡路里app,如數家珍高血糖高血脂是計時炸彈,但明明正值垃圾食物焚化爐的發育時期。
我端出汽水和果汁,有人問,err.... 有無咖啡。我滴汗。再問,或者茶?咖啡因高d,提神。不啦,掛耳滴漏咖啡還可以,罐裝則不行,另一個人答嘴。然後下刪一萬字,交流哪款咖啡最治眼瞓......老氣橫秋說做人要學識take care自己的well-being
這邊廂有teen crisis,那邊廂是比他們大十年的quarter life crisis。 年輕人說,人生在世,不求有成就,但求有lifestyle。而lifestyle錢也買不到,關鍵是空間不足,各方面亦然。
不想長大,害怕變老,恐懼生病,下一步唔知點行,安全感跌破新低......是天天在心內無限loop的主旋律。
在他們眼中,我輩的中年危機,是「一班早已甚麼都有的人在無命呻吟」。 事關我輩至少曾經有空間,試過、做過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肯定我輩是不是這樣,只知道下一輩15歲已在關注我們35歲才關注的事,25歲已在恐懼我們50歲才開始害怕的,而他們的人生,好可能有120歲。
我也不肯定能否準確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只求帶着好奇和接納去共處。回過神來,我問,下年,不如不要開party,一齊coffee cupping,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