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29日星期一

做自己的醫生



如何解決怨念?大師說,方法是,做自己的醫生。

還記得「四部曲」嗎?接收、判斷、感覺、情緒反應。第四部的情緒反應是怨念的源頭,只要不走進去,怨念就不會萌芽和紮根。

醫生,會檢視你的傷口,但不會抱怨幹嗎你這麼命苦,不會痛哭至腦袋關機,更不會仇恨害你的人。他只會客觀地斷症,無論傷口多血肉模糊,都睜大眼把它看得清清楚楚,然後,接受它,「as it is」,繼而理性地處方。

醫生總是無表情、無廢話。我們有時覺得他冷血,但他明白唯有絕對冷靜,專業地判斷和治療,才是給病人最大的愛。反之,病人往往無把事情認知清楚,就胡亂反應一通:我無事,我無醉,我撑得住。又或者明明已看清楚,但不接受,逃避問題,也逃避治療。

做自己的醫生,知易行難。老老實實,人豈能無情緒?簡直違反自然!嗯,那就要問,甚麼是自然?自然定律是:變幻才是永恆。打坐時,意識游走全身。這一刻有點癢的,下一刻已不癢了。上一刻在顫動的,下一刻又靜止了。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跟任何物質一樣,皆由無數粒子組成,按同一套邏輯運行。萬事萬物都是轉瞬即逝,然後轉化成另一種東西。

所以,冷暖、輕重、甜苦,所有感覺都是一樣的,都分享同一特徵,就是不停轉變,不會永遠存在。會變的東西,何苦依戀或痛恨?須知道下一刻,它,已不是一樣的事物了。花開花謝,日落日出,春去秋來,雨過天晴,有生就有死,有悲就有喜,接受每一刻,欣賞卻不留戀,痛苦但不怨恨,人就得到真正的釋放。

講真,我從未試過用這角度去了解人與大自然的關係,自然定律與情緒的關係,苦難與釋放的關係。做自己的醫生,原來就是大自然定律下最合理的選擇?
(禪修行/七)

2016年2月26日星期五

老婆婆的二十盧布



關於怨念,大師Goenkaji分享了一段真人真事。

多年前,有位老婆婆,一生都渴望上山禪修,但是她沒有錢付學費。直至一次,她遇上了大師,大師告訴她,你來我的課吧,只要你答應努力練習,就不用付費。婆婆歡天喜地答應。身無長物的她,用一個小袋子,袋好一塊甜餅和二十盧布就上山了。

平日,她到哪兒,身上都掛著小袋子。然而某天,她趕著上暝想課,隨手把它放在床上,回來後,就不見了。婆婆嚇呆了,嘩一聲,块堤般嚎哭起來。

旁人不明白,她為何為了區區二十盧布哭得那麼淒涼。原來,那個小袋子,已是婆婆的畢生積蓄!大家唯有幫忙分頭找,遍尋不獲,於是決定各人湊合一點零錢送給婆婆。結果,籌得一百盧布,是本來的五倍。

豈料,婆婆看見了,不但沒有開心起來,反而哭得更厲害。「哎呀,我的畢生積蓄沒有了,都沒有了。」如是者邊哭邊叫,大伙兒只得繼續找。

最後,眾人赫然發現,大樹上有隻猴子,一手拿著婆婆的小袋子,另一隻手拿著裡面的甜餅,喜滋滋吃著。眾人合力把小袋子拿回來,把二十盧布歸還婆婆,婆婆終於不哭了。

大師說,有時候,問題早已不存在了,我們卻還抱著執念。解決問題不難,解決執念最難。婆婆的哭,其實不是為了二十盧布。她拒絕旁人的好意,也不是因為覺得不好意思。而是因為,她放不下自己付出了畢生去儲蓄的辛苦與經營。

當我們長久以來情緒上都跟某些事情或物件連繫起來,就會產生執念。客觀的主體不是重點,而是那種「我竟然可以如此在乎一件事情」的感覺,強化了執念,令人無止境地沈溺下去。回頭是岸,但岸在哪裡?大師說,岸就是:「做自己的醫生」。(禪修行/六)

2016年2月23日星期二

四部曲



每天禪修最大的期待,就是臨睡前的晚課。想像日間打坐十小時後,耐性和體力都耗盡了,卻未必悟得出甚麼,這個時候,有個高人出來,細說重頭,指點迷津,多麼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晚課看的,是已故大師S.N.Goenkaji生前的錄影講學。印象最深的,是「四部曲」。大師說,很多人以為,呼吸練習是為了培養專注力,其實不然。培養專注力還不容易?看齣電影就行了。呼吸,卻是為了內觀自己。

我們常提及潛意識,但意識是不會潛水的。問題只是我們有沒有打開心房那扇窗,就像打開聽覺、嗅覺、視覺一樣,去內觀意識的根源。

例如,當我們打了某人,表面上受傷的是被打者。但其實,仇恨要累積到某個地步才會化為暴力。即是我們在傷害別人之前,先要嚴重百倍地傷害自己。那麼,仇恨的情緒,究竟是怎樣來的?

人心的運作,有四部曲。事情發生了,我們首先接收(receive),然後判斷(judge),衍生感受(sense),最後化為情緒反應(react)。例如當我們知道自己遇上車禍,大腦會判斷為壞消息,身體感覺到痛楚,繼而情緒會反應:幹嘛我這麼不幸?為甚麼是我?哪笨蛋司機撞誰不好,要撞我?我才剛升職,明天變成廢人怎麼辦……

第四部的情緒反應,就是所有怨念的源頭。每一天,總有一、兩件事會啓動第四部,留下了一、兩個怨念。一個月後,留下多少個?簡單數學:三、四十個?不!大師說,仍然是一、兩個。因為,人腦會篩選,剩下感受最深的事。一年後?十年後?半生後?仍是一、兩個。這個怨念的皇者,紮根極深,就變成伴隨一生的苦難(misery)。

所以,要脫離苦難,治本的方法是,別讓自己啟動第四部。如何做得到?大師自有見解。(禪修行/五)

2016年2月20日星期六

As It Is



十二天禪修期間要完全「禁語」,唯一例外是午餐後的提問時間,可跟老師面談。

平日我甚少頭痛,但入營首兩天,一直頭痛欲烈。老師聽罷我喋喋不休訴苦,帶著平靜的微笑說:「恭喜你了」。

原來,頭痛跟生病無關。而是因為,當我們透過呼吸去淨化思緒,過程中,一直隱藏心底的負能量會漸漸浮現。打坐就是跟負能量打杖。打杖,當然累。大部分人都是在第二天和第六天卡關的。前者,負能量開始起動;後者,負能量在離開身體前作垂死掙扎。這兩關熬過了,淨化完成,感覺就舒暢起來了。頭痛,即是功課都做對了喔,老師說。

我似懂非懂,繼續努力練習,果然,第三天起比較順暢了。而打坐功課也開始加碼,隨後幾天,呼吸以外要練習把意識集中在一點,由頭頂游走到腳趾,逐一體察自己的身體。

體察,有個重點,叫作──「as it is」。即是只觀照,不評論。例如不要想「這兒真舒服啊」、「那兒幹嘛這麼酸痛真討厭」只需確認情況,它是甚麼就是甚麼,好壞都不停留。喉嚨,痕,收到,下個。肩膊,硬,下個。小腿,麻痺,下個……

起初,我甚麼都感覺不到,後來,心靜了,所有觸感都敏銳起來。我感覺到額前留海的厚薄與輕重,皮膚跟衣服纖維在磨擦,以及每寸肌肉不由自主的微小顫動。

奇怪的是,「as it is」,原來是很難的。確認、接受、離開。但我發現自己在舒服的地方會留戀,就連不舒服的也離不開,繼而衍生情緒,哎呀這兒很痛,怎可能痛成這樣子?諸如此類。

為甚麼會這樣?人不都是會本能地綣戀快樂,逃避痛苦的嗎?抑或,搞不好我們都不察覺,其實自己總有鋪癮,會跟痛苦糾纏,死抱不放? 入營後第一次,我很認真的思考起來。(禪修行/四)

2016年2月17日星期三

一分鐘功課



禪修,於我來說,像去了另一個時區,有時差。

每朝清晨四時敲鐘,晚上九時半就寢,期間合共打坐十小時。對,我沒寫錯,你沒看錯,天天十小時,長過返工。中間兩餐飯,六時早飯,十一時午飯,過午不吃。由午前十一時到翌晨六時,都是空肚。

吃與不吃,真是一個問題。吃得太少,午後極餓。吃得太飽,一打坐就釣魚。唯有保持行動緩慢,也不胡思亂想,減低身體和腦袋的消耗。

論打坐,我完全是輸在起跑線。但見其他人盤腿閉眼,一安坐就是一小時,似乎都是禪修常客。只有我,面矇矇,總是在那塊一平方尺的坐墊上,擺來擺去,如坐針氈。

打坐的最大挑戰,不獨是腳痺,而是觀照呼吸。老師要我們把意識集中在鼻哥和上唇這個三角形的範圍,甚麼都不想,只留意自己的一呼一吸。思緒飄走了,就叫它回來。再走,再回。不用貪心,全日十小時,有一分鐘能完全集中呼吸,就很好了。我心想,合格線那麼低,可想而之有多難!

為甚麼要想呼吸而不想別的?因為,回憶中的事情,早過去了。將來的事情,未發生。只有「當下」才是最真實的。當下的自己,就是正在呼吸的自己。

嗯,道理,我懂。但實踐起來,很頭痛。思緒來回拉扯,最可惡的是,令自己分心的,竟不是平日會掛心的工作或生活,而是芝麻綠豆的無厘頭往事。例如小時候跟堂姊交換過的明星相,某位不算熟稔的朋友說過某句話,甚至是多年前在街上見過一輛設計特別的車──這些以為早已忘記,甚至從未記住的東西,現在通通不識趣地跑進腦海來,發生咩事?!

時差、肚餓、思緒亂飄、頭痛欲裂,第一天埋單計數,有沒有集中過一分鐘?我猜,十秒鐘也不知有沒有!(禪修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