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31日星期五

懷念過年美食



過新年,最期待的,不是逗利是,而是吃。

賀年食品之至愛,是芋蝦!一盞盞金黃色小雀巢,新鮮炸起,從廚房端出來,一咬,碎得一口一身都是,咸咸香香咯咯脆。個個拳頭般大小,我一口氣可以吃十件八件,翌日聲都開不了,但滿足死。

從前拜年,一見芋蝦,我就雙眼放光。後來,芋蝦好像絕種了。聞說失傳的,不是技術,而是氣力。原來,挑靚芋頭不難,刨絲不難,最難的,是炸的過程。要拿着剩芋頭的罩「喱」,在大鍋滾油中,不停「廊」來「廊」去。力太大,芋絲會散,力太少,又會黏成一堆。那個比例均勻的雀巢,是用長年累月的手臂酸痛換回來的。今天,肯做芋蝦的人愈來愈少。機製的倒有得賣,炸得死死實實,吃過一次都怕怕。

還有就是南乳齋。今天到處都有得吃的,我覺得頂多叫作南乳雜菜煲而已。真正的齋,要用長時間去熬,汁夠濃,但又不會滴出水。甜竹煮得半溶,白果是糖心的,金針不會有渣,豆卜、雲耳、髮菜、黃芽白又夠入味。以前伯父的老傭人就煮得很拿手。她走了,我以後都沒有吃過比這更好的齋。

過年,又少不得湯圓。叔叔嬸嬸移民前,嬸嬸每年都弄湯圓,由搓粉到調饀一手包辦。那個黑色綉金邊的大圓扁盤,盛着包好一小顆一小顆的湯圓,由圓周排到圓心內,就大功告成。小時候的我,功課做好了,就一起包。不過,一看就知手勢未到家。湯圓連薑湯一起吃,糯米粉煙靭綿軟,黑芝麻餡是流沙的──當年,坊間甚至未懂得標榜這個賣點。

這些記憶裡的美味,早成絕響。近年團拜,有時連餸都懶得煮,到會薄餅,三扒兩撥吃罷,就鳥獸散開枱去。

2014年1月28日星期二

搵工之兩難

 跟快將畢業的朋友討論搵工。

大家都說,喜歡的工作,通常錢不多。討厭的,條件較優厚。真是兩難。

我反而相信,人的性格,有兩種,而性格往往決定命運,了解自己比了解一份工作重要。

有些人,喜惡極端分明。鍾情的廢寢忘食,幹三世都嫌少。厭惡的踢也不動,幹一天都想死。這種人,把工作當戀愛,只能跟至愛一起。

另一種,對大部分事情沒有強烈喜惡。工作於他們,是陽光空氣,生活必須,但不會教人很興奮,完成就是。

如要強行劃分,我想我算是第一種。而我的堂弟就是第二種。當年他畢業,我問他,想做哪一份工。他不加思索:「錢多嗰份」。

對他來說,工作就是一天拿十小時去賣,幹什麼都一樣。揀工,價高者得,豈有兩難。於我來說,不喜歡的根本幹不下去,錢再少都只能選喜歡的,一樣無兩難。

有沒有夾在中間的?有。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有些人,選擇高薪。工作不開心,就花錢逗自己開心。明早忘掉不快,繼續鞠躬盡瘁。

別以為這樣是為了錢放棄所愛。這些人沒有選擇至愛的工作,但選擇了至愛的生活方式。如果花錢的好彌補不了工作的壞,早已辭職。埋單計數,總體來說,除笨有精。

什麼能夠補償什麼,只有當事人才能下判斷。人是理性的動物,被選擇的,肯定比被放棄的好。所以,別為任何決定而困惑、後悔。

關於工作,其實還有一種人。他們的至愛,是賺錢。注意,是賺,不是花。滿足感來自業務的擴張,資產的升值,私生活卻可長期清茶淡飯。他們不懂花錢,頂多懂得捐錢。世人眼中,他們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在我眼中,他們都是大笨蛋。

2014年1月25日星期六

李老師正值壯年提早退休,天天喝酒看書做運動,間中打散工,不亦樂乎。
 
世人眼中不務正業的他,跟他眼中不務正業的我,相約行山吹水。

放棄高薪而穩定的教職,捨得嗎,我問。

他說,人工高但不開心,就會不斷花錢補償自己,不賺反蝕。收入少,但開心,不用花錢發泄,還有錢剩。這道理,你該感同身受,不是嗎?他問。

這個「開心與使錢成反比」的論調,聽得很多。然而,在我身上,卻剛好相反。

那些年,工作不很開心,人工倒算可觀。出奇地,我連丁點花錢的意欲都沒有。

我一直都是愛玩愛笑的人,唯獨那段日子,逛街、唱K、食好嘢、去旅行……統統提不起勁。

心理醫生可能會懷疑,這是抑鬱的先兆,但我很清楚知道不是。抑鬱病者,對什麼都提不起勁。而我,只是對消費提不起勁。

當年,心裡總有條數,一件衣服是半天工資,一頓飯是數小時的,一次旅行是整個月的……畢生從未試過,心算快得那麼嚇人……

每分每秒,心底都有把強烈聲音,一分一毫,都是用痛苦換回來的,沒有任何事情值得花掉用痛苦換來的錢。

不只不花錢,能省的也盡省。出入搭電車、中午帶飯、幾套套裝四季更替穿足四年……娛樂嘛,有,逛圖書館和煲電話,因為免費。

反觀今天,收入只算夠用,錢卻花得豪爽。心態是,花光了,就再接工作,反正工作都是「飯應」。賺錢不覺苦,花錢才開心。錢賺得苦,花錢只覺肉赤。

以前有積蓄,但丁點安樂的感覺都沒有。今天,平常心到不得了,深信千金散盡還復來,前設是,人生得意須盡歡,歡樂來自——幹喜愛的事

2014年1月22日星期三

<白宮管家>



電影<白宮管家>由真人真事改篇,但當中的父子關係是虛構的。創作人刻意加上去,當然是有話要說。觀眾如我,對號入座,驚嘆用兩代人兩種價值去講平權,妙絕。

黑人在美國,受盡歧視。賈斯素小時候,親眼看見爸爸在綿花田中,被白人一槍打死。為了擺脫厄運,他逃走到城市,努力工作,成家立室,由家傭變身侍應再躋身白宮。只為此生此世,自己的兒子可以上學讀書,不要回到綿花田。

白宮有白宮的規矩。管家要對所有機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算明知主子在討論如何對付黑人,包括自己的兒子,他也只能默默忍受。

兒子剛相反,難得考上大學,卻走去搞平權運動。黑人在食肆沒有資格被招呼,他們堅持要跟白人有同等待遇。就算被趕走、被奚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以道德感召世人的覺醒。

在兒子眼中,父親是個攀附權貴的懦夫。在父親眼中,兒子是隻有勇無謀的爛頭卒。兒子相信抗爭,社運兄弟接連犧牲。父親相信憑苦幹羸取主子信任,花了廿年才夠膽要求同工同酬。開明的總統,總是死得快。明明終點在望,轉眼又回到起點。

你以為,這一天永不會來了。豈料三十四年後,賈斯素竟親眼見證,平權不是神話,黑人還當上了總統!故事沒有明顯的轉捩點,反覆出現的,是歷任總統都知道,賈有個搞社運的兒子。兒子的持續抗爭,令總統偶然也會反思。賈的長期服侍,令總統有個值得信任的參照實體。在平權的歷程裡,兩父子,缺一不可。

在公義的命題前,有些對立的爭取方式,看似相剋,卻也相生,儼如父子。只要目標一致,縱使方式南轅北轍,走到歷史的某一點,就會匯川成河。走筆之際,想起香港,竟有莫名悸動。

2014年1月20日星期一

中產與萬能床



一切,由那張看似萬能的床談起。

本地連鎖家居店,最近力推一張多功能變形床,厲害過變形蟲。六呎半乘四呎,集衣櫃、書櫃、書枱、睡床於一身。上格掛衣服,中層是書桌,書桌反下來就是床,往裡看,還有一層薄薄的間格可以當書櫃。

朝行晚拆,不足為奇。奇就奇在,那張床跟書桌的設計,可以像個摩天輪般轉下來,即是──不用執枱!工作累了,反下床就蒙頭大睡,明早把書桌反上來,原封不動就可以繼續工作!

一張床,幾已等同一間房,最適合用於劏房。但售價萬多元,劏房戶怎買得起?註定是私樓的恩物。而今天,那些專攻單身貴族或新婚夫婦的精緻小單位,說穿了不過是企理一點的劏房而已。

所以,貧窮人口跟中產最大的分別是甚麼?貧窮線下的,在僅有的綜援內擠出數千元租劏房。中產的,傾盡所有,賣身三十年,去供一間劏房大小的私樓。

施政報告說,照顧中產不要派錢,要製造上流機會。真相是今日的中產,上流或下流皆兩難。不只一次聽說中產不想升職,因為未升職,公司有宿舍。升了職拿房屋津貼,看似可觀的數目,幾個階磚都買不到。

政府忽視中產,因為它認定中產是少數,貧苦的,才是大眾。但看清楚數字,貧窮線下人口約兩成,線上到家庭月入約五萬的,反而佔七成!得中產,得天下。有七成民心,管治又有何難?

然而今天家庭月入五萬的,貴為全城「Top20」,養育一家四口,供養父母供了樓,還剩多少?你可以想像國際級城市最精英的兩成人,生活也只是僅僅夠嗎?

中產合該是自傲的。當中產自覺做到死兼繳了稅,生活卻連基層也不如,就是一個政權敲響警鐘之時。

2014年1月16日星期四

情中存疑

(作者按:是日文章,連同其他明報副刊版作者,連日來十多篇談及明報換總編輯的文章,在加西版的明報,被一併抽起,理由不詳。)


對明報有感情,不是因為七年來有幸在這裡爬格子。而是,我是看明報長大的。多少新報章的湧現,都不曾令我放下它。它陪伴我成長,經年累月塑造我的價值觀。

大膽猜想,明報其實是我輩的集體經歷。求學時代,明報是大部分學校指定訂閱的報章。學校的剪報習作,老師都很偏心,偏明報的心。總是有意無意暗示,交功課最好選明報,因為新聞做得實淨中肯。

它的副刊,我天天摺成手帕大小放在書包,一有空檔就拿出來讀,有時還要反覆看幾遍才捨得丟掉。遇上心愛的文章,小心翼翼剪下來貼在書櫃,或者放在銀包內。還記得某次我把文章拿來跟朋友分享,對方竟然從銀包中,掏出一篇一模一樣的!

明報是個品牌。以前唸新聞系,所有想加入報業的同學,都是鎖定目標入明報。當年副刊某才子過檔,記憶中臨別也忍不住要寫一句,最好的,只留給明報。

聞說明報有讀者會圈起所有錯字,寄回編輯部,我信到十足。皆因久不久也收到讀者的電郵,抽絲剝繭跟我討論拙文的觀點,認真得很嚇人,分析也教小女子折服。看得出,他們不光着緊文章的內容,還很愛護明報的聲譽。

然而,你又怎可想像,一群由你孕育出來,曾經對你深信不移的人,安全感頓失,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大台被熄機,觀眾走得多麼乾脆。但明報的讀者,對明報有着難以解釋的情意結。劉進圖說,要疑中留情。天曉得這份情,一直都在。然而情,是雙向的。突如其來的換人,還要是個陌生人,叫讀者情何以堪?恐怕也是正因有情,才會情中存疑。新聞界逐一被收編,倘若有一天,不看明報,已經不知看甚麼好,才是香港的最大悲哀。

2014年1月13日星期一

補習到會



跟辦教育的行家交流,今時今日,最艱難的是甚麼?竟然不是收生。而是收了生,也教不成。

不知何時起,每次收生,家長的頭號問題就是,如果孩子經常要缺席,怎辦?真心的答案是,早知要常常缺席,何苦報名?

但外面的世界,不是這樣運作的。大型補習社,年中無休,日日有班開,人人有堂上。周一缺席周五補,黃昏缺課晚上補。多個人多雙筷,反正長期有幾百人在上課。

補習的概念,愈來愈像參加健身室。交了月費,自出自入,最緊要有彈性。有朋友告訴我,他學琴也像做按摩。買了套票,何時想學才預訂,老師次次轉,教材一樣就是。每周定期學琴練琴?早沒有這支歌仔唱。

所以,當你不甘心辦幾百人的補習大茶飯,堅持小班私房菜,少不免門庭冷落。十個人一班,次次至少三、四人無返。明白的,城市人要一家人整整齊齊吃頓飯都好難,何況一班人整整齊齊上一課?

學生上課不足,老師懊惱,家長更懊惱,皆因學費白交。行家於是這樣教我:把課程錄影好,缺席的同學,隨時約個時間上來睇碟,一部電腦就解決了所有問題。

聞說,起初影碟只是後備,其後愈來愈受歡迎,有些同學更索性買「睇碟套票」,省得配合時間來上堂了。

行家說,有一天,如能成功杜絕非法下載及盜版,課堂影片甚至可以透過電腦到會家中,學生省掉周車勞動,教育中心省掉燈油火蠟,這才是最本小利大的經營模式!

我不明白的卻是,做到這一步,其實跟自修已經無分別。不如還完基本步,買部書,隨時讀隨時停,夠晒彈性,而且比補習費便宜多了。反正都是單向的,有沒有真人發聲,真的那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