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30日星期三

沒有主場的日子



沒有了主場新聞,仍然未慣。

它,不是結業,而是消失。一間公司執笠,三五七年後,網站可能仍健在。至少你肯定,它存在過。

而主場,隨着蔡東豪的告別書,所有存檔同時人間蒸發。你想找回某年某月哪篇讀過的、記得的、想再細閱的,已沒可能。

許久之後,我們甚至可能想不起,它曾經存在過。強權要摧毀媒體的未來,消滅媒體的過去,你知道它恐懼到甚麼地步?比蔡東豪的「我恐懼」要多上萬倍。

沒有主場的日子,是怎樣的?起床讀完報,慣性在主場再看一遍,看它如何把報章的內容抽絲剝繭。現在,沒有了。認識一些人,不看報章、電視,只看主場新聞。還有更多,在臉書看,也在臉書轉發。刻下,只覺頓失依靠,變了無主孤魂。

每日平均三十萬無主孤魂,除了繼續六神無主,還可做甚麼?吳靄儀小姐說,「香港民主不需要女神,不需要魅力領袖」,而是需要「每個普通人都有能力有志氣發揮作用」,就正如蔡東豪那麼努力地走到這一步。

原來,要抗爭,無需要求我們都像蔡東豪般優秀,而是反過來想,他也不過像你我他一樣普通。沒有了蔡東豪,就由我們來做蔡東豪。無主孤魂如你我,是主場新聞存活的見證。見證的方法,是承傳。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功不必在我,功成自然有我。每個普通人,在關鍵時刻願意燃燒自己,香港早已不一樣。

走筆至此,想起有朋友說,才不過數月前,有幸參觀主場新聞的辦公室。當時蔡東豪雙眼發亮分享網媒的抱負。難道當時,他還未懂得恐懼嗎?不見得。或許他不過是在努力做個普通人,同時抱持普通人那份單純而勇敢的樂觀而已。

謝謝主場兩年來的滋養,收拾心情,我們總會找到方法去接力的。

2014年7月27日星期日

女人點樣先算高?



「開心日子呢?我的開心日子呢?無可能,我一定有過一些開心的日子架。無可能無架!」──看罷香港話劇團的三個高女人,幾天以來腦海還是盤旋着這一句。

26歲自信滿滿的年輕律師C,看着靠呼吸機吊命卧床92歲的A大聲說:「我真的想像不到有這一天,我才不會變成『呢件野』咁。」52歲的B慢條斯理說:「不用想像啦,過多幾十年,你自己都會變成『呢件野』。」

三個高女人,原是同一人。26歲的她對人生充滿期盼,不相信將會歷盡波折、無常與不幸。她想要的快樂,直至臨終都無出現,只能大聲問:「我的開心日子呢?」

究竟甚麼是開心?這命題好大。弔詭的是,你曾經想像是苦的,到了某個階段,就變得易入口了。52歲的她說,最開心的,就是「現在」。因為「踩過屎,知道邊到會踩屎,下次經過都識得避」

但她的終極境界,不是避屎,而是連屎都看作一道風景。老公去滾;兒子出走;妹妹酗酒;媽媽離世──四面楚歌,但她說,52歲,無野可以再害怕。人生的過去與未來,你都一覽無遺,就像「坐在一個高山上,享受人生360度的全景」。

92歲的她也說,「現在」最快樂。「『知道』自己要死,跟知道自己『要』『死』,是不一樣的。」人之將走,「自己就是自己的旁觀者」。思想飄離肉體,冷眼審視這一生,從未如此輕鬆有趣,這就是快樂。

她們談快樂,但一字一句都好悲。她們悲觀,但悲觀當中,卻練就出某種坦然的快樂。女人點樣先算高?不管生命裡有多少拉扯與折騰,你仍有能力想像、借助「嗰頭近」的自己,觀照現在,視點穿越時空,當你由質疑命運,到學懂接受它、消化它,剩下就只有快樂。總之,活下去。

2014年7月24日星期四

無關人數



搞錯了。有些事情,恐怕一開始就搞錯了。

反佔中聯盟在街頭收集簽名,來勢洶洶,可以想像,一百幾十萬,又有何難?這些簽名,當然是用來回應撑普選的民意。務求做到有多少人撑,就有多少人反。以彼之道還斯彼身,對着支持民主的人說,民主就是少數服從多數,多數人反對佔中,無話說了吧。

嗯,是搞錯了甚麼吧。民主制度,是少數服從多數的遊戲。但,有沒有民主,從來就不該是多數人話的事。

舉個例,如果多數人認為,不需要照顧傷殘人士,我們是否就覺得,要一律取消無障礙措施?如果多數人認為,販賣兒童無問題,我們就可以叫孩子當奴隸?如果多數人認為,窮人不應拿福利,我們就由得他們活活餓死?

不會吧。因為我們相信,這些都是基本權利。這些權利是與生俱來的,不是由人數來決定的。隨着社會進步,「基本權利」的定義,亦文明起來。以前,死不了人就是。現在,我們還會講自由、平權、反暴力、反剝削等等。「基本權利」的存在,不是用人數來介定,而從公義的角度去看。

民主,是「基本權利」的一部分。以前我們不懂,一張選票不能賣錢也不能吃,太抽象。現在,多得愈來愈過份的政府,我們愈發明白,無民主就沒有基本人權。沒有民主,遊行可以被控停車熄匙;寫文章可以被抽稿;反對的聲音可以被消失。是以近年無論政府在遊行人數上如何玩花樣,還有誰會介意?你知我知,出得來行,不是人數的比賽,而是公義的覺醒。

民主制度裡,少數服從多數。但有沒有民主,人數其實無關宏旨。有些大事大非,對就對,錯就錯。這一點沒搞懂,不論反佔中有多少個簽名,都是捉錯用神。

2014年7月21日星期一

板間房故事



帶着通識班的同學仔探訪板間房。

我信的,每件新事物,至少看三次。第一次獵奇,第二次認知,第三次開始反思。

行動不便的長者,竟要撑十層樓上落天台屋?幾百呎劏十三間屋,一家大細與木蝨同眠?唔係吓話?過去兩年,同學仔看成驚天大發現。今年,開始懂得帶着問題而來:板間房戶為甚麼要住板間房?窮人,為甚麼會是窮人?

這天,我們探訪榮哥。榮哥是長期病患,不能工作,一直靠綜緩養活自己和女兒。榮哥念書不多,拿綜援許久以後,才知道自己遠在沙螺洞的丁屋要申報,於是主動自首。結果,因為有物業,綜援當然立即停發,而以往的援助金也要全數清還。晴天霹靂,一天之間,榮哥欠了政府一屁股債,更被控告「呃綜援」,坐了三星期牢!

無收入,怎還錢?唯有帶病打工。工資微薄,身體又撑不住。沒有了綜援的身份,看病要錢,錢從哪兒來?父女倆搬回丁屋住,行嗎?山長水遠,女兒上學怎付交通費?放棄丁權吧?可以的,不過,原來地產商無興趣的地,不比新界東北,要賣都不一定有價。

更複雜的問題是,所謂「呃綜援」的個案當中?有多少是類似的故事?而據統計,虛報個案的比例,大概是0.06%,即一萬個之中有六個。我們的印象呢?遠比這都多吧。因為,虛報的故事才會上頭條。然而「綜援養懶人」的有色眼鏡,誰來承受?當然是100%的受助人一起承受。

在這個過程中,榮哥有沒有錯?傳媒報道騙案有沒有錯?綜援政策有資產審查和懲罰機制,有沒有錯?可能,大家都沒有錯,何以結果卻這麼不幸?同學仔帶着一個問題去,帶回一大堆問題來。或許,下一年,第四次,我們將思考更多更多。

2014年7月18日星期五

老爸與世界盃



德國勝出世界盃那晚,方想起人生看的第一場世界盃,也是德國拿冠軍。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的興趣,也不在足球。對足球的認知,僅限於卡通片「足球小將」的程度。那一場,擔櫈仔捱眼瞓坐在沒有空調的客廳和膽機電視面前等開波,只為了一盤沙薑雞腳。

話說當年老爸每場波都追看,叫我陪他,年輕的我,寧願約周公。到了總決賽,他老早備好自家製沙彊雞腳當宵夜,香氣直奔腦袋,我扭計要吃,他不許,除非一起睇波。

那場賽事,我甚麼都記不起,只記得隊長馬圖斯好靚仔。據聞少女都鍾情有漂亮金髮的奇連士文,但充滿陽剛氣和陽光氣息的馬圖斯,才是我杯茶。啜着雞腳睇靚仔,飯氣攻心,開始釣魚,再睜開眼,已是一整隊德國隊的勝利燦爛笑容。

翌年,老爸走了。許久我都沒有再睇波。多年之後,踏入社會工作,某年,又是世界杯決賽,朋友相約大伙兒在卡拉ok看,我也去了湊熱鬧。為的,是那暖哄哄有說有笑的氣氛。

又後來,到了英國進修,那年剛好也打世界盃,人人迫爆酒吧,就連校內那個非常「豆泥」的小酒吧都不放過。搞笑的是,我第一次見齊所有同學,連每每走堂的都來了。英格蘭不算好波,但好好醜醜,都要為自己人打個氣。

再四年後,又是總決賽。今次,另一班人相約在朋友家裡看。蜷縮在大沙發上,吃零食、飲啤酒。完場下樓,天邊泛起魚肚白,平日晚起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景象。

是有這種「球迷」的吧。睇波,最重要的不是那場波,而是一起看的人。24年後德國再捧盃的一瞬,我懷念的,仍然是那吃沙薑雞腳的某年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