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29日星期一

困乏我自作多情


所謂回應,通常有兩種。想人忘記,或者想人記得。

前者,很簡單。歷來很多高官,早有示範。呆板的口徑,照本宣科,人肉錄音,言者不悶,聽者悶死,想有話題都難。又或者,講得模糊點隱晦點複雜點,別人驟耳聽不懂,付付碌碌就過關。

所以,如果陳波參考梁振英的語言偽術,回應囤地新界是不知道不肯定不記得,或者印象中沒有講過自己沒有囤地,大眾頂多喝一聲倒彩,翌日焦點又被其他新聞搶走。

不過,他沒有這樣做。他藝高人膽大,寧願語出驚人。高手總是懂得借一個sound bite轉移視線。近年經典,莫過於「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眾興致勃勃研究話中話,無人探討志雲大師官司的細節。

低手嘛,陳局長是最佳示範,脫不了身,還引來排山倒海的批評。「艱險我奮進,困乏我多情」──引用新亞校歌,多少人對號入座。不比較尤自可,一比較高下立見。

人有不同性格,大學皆有其精神。出自哪一度門,就有哪種氣質。有一些,擺脫不了優雅的貴族感。有一些,一眼就看出是醒目仔。有一些,務實勤快。有一些,謙卑上進。

中大呢?真的有個驗明正身的識別標籤的話,恐怕是骨子裡那無可救弱的理想主義。草地夜話說夢想、汗衫拖鞋論家國、土頭土腦愛讀書、嫉惡如仇、淡薄明志的人,在香港賣少見少,但在中大還是比例上的多。

波千挑萬選,甚麼歌詞不好用,卻邀請你我用最嚴謹的尺,去審度他天大的錯誤。鞭撻最狠的,自是同門的人。困乏中,陳波自作多情,企圖借助集體回憶爭取同情,換來的,恐怕只是更多的管寧割席。

2013年7月26日星期五

秒殺書展


書展落幕,埋單計數,最值得討論的,或許不是銷情,而是銷情背後的購買行為。
近年,流行一個講法。一個書展賺的錢,已是出版社半年的生意額。意思,當然不是書展有多了不起,而是香港書市,疲弱得多麼可憐。可別忘記,書展的收入,很主要的一部分是來自十元一本、廿元三本的大平賣大傾銷。
大部分人在書展買書。而書,可以怎麼買?擁擠的散貨場內,上百萬人次,肩膊踫子的走,順人潮不回頭封面、書名,驚鴻一瞥。不買千分之一秒內作個決定。不奢望打書釘,無可能細讀任何內容。
不難想像,既然不假思索也不許思索,我們會鬥快搶鬥快買的,只能是最熟悉的東西,就像搶購用慣用熟又剛好減價的洗髮水一樣。而我狐疑,很功能很慣性的讀書,是不是早已偏離了讀書的原意?我們都不再透過書本去認識去了解自身以外的世界,只期望於便宜而習慣的題材中繼續打轉。

人多空間少,一本書的戰場,壓縮成書名和封面的戰場,於是也有了爭奪眼球的「文字通脹」。以前的「補充」,後來叫「精讀」,今天升呢成「攻略」。三個月學好外語,一個月賺一桶金,一周瘦廿磅。而無論那一個講法,大前提是,必須簡單更簡單比直接更直接。秒殺書展,不要轉彎抹角不要比喻,更不要喻與意象。因為,混亂的散貨場內,買書人只能用最直線的思考去入貨。

真人真事。友人在書展目睹某顧客拿起一本減價書,問曰「這本書是教人湯的麼?」店員一呆,答曰:「不!烹書在另一邊」顧客把書放下,走開了。那本書,名字叫《心靈雞湯》。

2013年7月23日星期二

五十五十


朋友常常打趣說,有一天,當民建聯有機會成為執政黨,香港就有普選了。


這朋友博學多材,愛幻想,也愛分析。一句話,他由十年前說到今天。起初,我們得啖笑。今天再想,竟有點預言的味道。

上回談到民主派爭取普選的方法,比以往成熟了團結了。其實,改變戲路的,又豈止他們。

建制派的口,近年也在不知不覺變化。由聽慣聽熟的「循序漸進」、「普選不是萬能」等等的講法,到今天連曾鈺成都認為只有普選才能解決政治困局,范太說諮詢要趁早切勿草草了事,很明顯,建制派已不再抗拒,盡快走上這一步。

為什麼?因為大家心知肚明,現時各種各樣的社會矛盾,根本沒有出路。次次政府,長貧難顧。沒有普選,政治癱瘓,一拍兩散。這個結局,連建制派也不想見到。

也因為,今時今日,即使普選,建制派也未必輸。泛民與建制的六四黃金比早已消失,充其量只是50:50。不做白不做,不如賭一鋪。

我有時忽發奇想,泛民聲嘶力竭喊了這麼多年,或許是時候,由建制派為我們爭取了。建制派為了自己的勝利,去爭取一個人所景仰的制度,然後再走出來,堂皇地驕傲地用他們的老調,宣布「成功爭取」,不是比衝上雲宵的吳鎮宇和Chi Lam更型仔嗎?他日選舉大勝,倒是泛民白花幾十年青春為他人作嫁衣裳了。

我們都討厭社會分裂,但分裂未必是壞事。這些年來,泛民講制度,建制講勢力,要不是兩套截然不同的價值,遇強愈強,誰也不讓誰,又怎會走到5050的地步。分不出高下,自然渴求新的遊戲規則。而這規則,除了普選,還可以是甚麼?敵對陣形從不合作,搞不好,反而合力迫出了一個民主制度。

2013年7月20日星期六

筲箕


愛死了「筲箕」的比喻。

筲箕」,像半杯水,任君演繹。最好的,是篩走的,還是篩剩的?如果用來隔水,剩下的,是想要的。如果用來篩粉,篩出來的,才是精髓。

去蕪存菁,抑或去菁存蕪。若借筲箕」談政改,不如用來篩走功能組別。然而中聯辦想篩走的,是人人皆有與生俱來的表態權,留下坐擁既得利益的少數。劣幣,驅逐良幣。

要玩文字遊戲,還有更多可以玩。但是,好此道的人好像少了。如果現實社會是一齣戲,近一年來,反對派這角色,好像轉了戲路。被冷處理得多,現在反過來冷處理阿爺。爭拗無謂,做好自己就是。

別以為害怕爭拗的人才怕看政治新聞,很關心政治的人亦然。明知欲速則不達,卻也恨鐵不成鋼。但是,由衷想說,近日看新聞,多了一份莫名的感動。

長毛說,真普聯的方案,太複雜。不過,他不會退出,因為泛民要團結。比起以往的獨斷獨行,連大眾眼中最激進的,都開始身體力行求同存異。

七一上街,踫撞難免。但連監警會秘書長都說,今年較以往和平,警民衝突較少。默契,來自愛惜將要發生的佔中。革命尚未成功,無謂予人口實,心照。

而談起佔中,大概連戴耀廷都沒有想到,一篇嚴肅文章,會如斯入屋。起初,無人看好書生論政會論得出樣。豈料這種有步驟的蘊釀,竟慢慢凝聚出力量。須知道,香港地,最爆的話題,都捱不過一個月。而佔中,打從一月至今,已走了半年,也肯定陸續有發展。

一場運動要成熟,首先爭取的人要成熟。政治上,我們終於由各自哭鬧的嬰兒,長成會思考會合作會行動的成年人。篩走了莽撞,剩下堅持與耐性,才是真正的去蕪存菁。

2013年7月17日星期三

番薯的驕傲


為小學及初中母校的籌款晚會當司儀。

都說,哪一所學校出來的人,有樣睇的。我們是典型循規蹈矩的乖乖女。眉精眼企沒我們的份兒,校風淳樸我們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謙虛、內歛、服從,一直是母校予人的印象。校規,當然也是出了名的嚴格。

是以,我想都沒想過,我們竟然曾有這樣的校歌: 
Our eyes have seen the glory
of the burning of the school.
We have tortured every teacher,
we have broken every rule.
We march to Sister’s office
and we kick her out of school.
The school is burning down.
Glory, glory, hallelujah.
The school is burning down.

很叛逆的歌詞。注意,這是校歌,而不是惡搞作品。領唱的人,是當年的校長!我出世遲,無緣目睹全校師生地合唱之壯觀。校長用心良苦,青春不免叛逆,不如透過歌曲宣洩。然後,讓叛逆的因子用在更合適的地方。

叛逆未必是壞事。行為叛逆,是情緒發洩。心態叛逆,卻可轉化成特立獨行的情操。校友的名單上,我意外地發現了去年反國教的絕食死士。她曾經情辭懇切給政務司司長寫公開信。

收信的林鄭也是校友。身處風眼,她的取向不一定為所有人認同,但面對爭議她從不退縮,在烏煙瘴氣的班子中她一直潔身自愛,無人能否認。

畢業生當中,當差的算例外。我想像不到斯斯文文的大師姐,竟變身陀槍師姐。眼前的Madam卻告訴我,當年修女說過:「When it is yes, say yes. When it is no, say no.」就是這句話,引領她走過除暴安良的半生。

母校外號叫 「蕃薯妹」,今天我終於明白,「薯」的精髓,在於從不巧言令色、見風駛舵。Madam話齋,是其是,非其非。以前,我覺得好老土。今日,在紛亂的社會中,我們要是能持守這個道理,就是蕃薯妹最大的驕傲。

2013年7月14日星期日

《聰明一點就夠》



今年書展,會推出小書──《聰明一點就夠》。

而這本書的重點,不是「聰明」,而是「一點」。

我不多產,素來一年一書,感覺剛剛好。今次事隔半年又再寫,因為,心急有話要說。自從上次出版《這個說法太浪漫》,一直覺得,要有部前傳。

上次說的,是「另類價值」。香港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城市,卻趨生了絕對的單一。然而主流社會的價值不一定是你我的價值。大眾的選擇不必然是你我的選擇。商業社會透過蠶食人的獨特性去促銷,我們仍然有權特立獨行而自我感覺良好。

這個說法,太浪漫。浪漫,說白一點,就是不實際;不實際,說簡單些,就是難度太高。

然而,難與易,視乎如何實行。浪漫,是終點。終點,合該是偉大的。但過程,可以美好而微小。

我們不需太聰明,今天的我比昨天聰明一點就夠。我們不需幹大事,多做些微小好事就夠。大轉變,要講時機;但小改變,任何時候都是好時間。

浪漫,是高大空的理想。小聰明,卻可見諸生活點滴。終點太遠,人就很累。不如花心思做好眼前每件小事,一點一滴累積出更美好的世界。聰明,是「始」;浪漫,是「終」。分清先後,困難就舉重若輕。兩部書,有始有終,想講的,就完整了。

不過,如果你問我,我會說,《聰明一點就夠》是《這個說法太浪漫》的前傳,但《這個說法太浪漫》也是《聰明一點就夠》的前傳。因為,沒有方向的聰明,其實是沒有意義的。方向遠大,才不會失去焦點。步履夠細,才走得輕易。不知不覺間,長路,愈行愈遠;夢想,已愈走愈近。

21/7(日)下午三時,我會在明報攤位,如你路過,歡迎來坐。

2013年7月11日星期四

波腳難求


人到了某個年紀,開始注意運動。也是由這年紀開始,能夠跟你一起運動的人,忽然都不見了。

其實,大家都算不上忙的。每人一星期有兩、三天空檔,只是你的兩、三天剛巧踫不上我的,約不到就是約不到。

人腳有了,還要講程度。例如同樣對羽毛球有興趣,一個好波另一個屎波,最多練開波和執波。

要有固定的打波對手,最好方法,是找人教。但私人教練太貴,找朋友夾份,又來了約日子的問題。

有些運動,如網球、足球、哥爾夫球、草地滾球……都有球會,只要入會,晚晚有球局,誰來了就跟誰打,不愁無對手。偏偏,羽毛球就好像很少這種組織。就算有,都只為學生而設。

一直很羨慕,住處附近的球場,每晚黃昏,都有人踢足球。風雨不改的老朋友,由汗衫少年,踢到變了中年肥佬。十幾個人,幾十年來,追同一個波。可以想像,這種約定,簡直是比五十年不變更偉大的承諾。

反觀更多現代人,雖然心裡嚮往運動,有甚麼風吹草動,運動總是率先被犧牲的。開OT、湊仔、有飯局、有戲睇,甚至只是太累,運動就被擱在一旁。而作為城市人的一份子,你很理解這些不是藉口。因為,那種由心裡累出來的感覺,真的會令人手軟腳軟連飯也不想吃,遑論打波。

於是你就不難明白,怎麼健身室門庭若市。跑步機上,戴起耳筒,眼珠盯屏幕,提步的節奏呼應孤獨的心跳。無數人聚在一起,但人人都是自己運動,是繁忙都市中獨有的風景。

我不怕寂寞,卻很抗拒人機合一,不停重覆同樣動作。那感覺,像把人降格成齒輪上的一顆牙,無生命地轉轉轉。平日的生活,人類還當不夠行屍走肉不停重覆的機器嗎?

2013年7月8日星期一

型得起


看《盲探》,最期待的,是鄭秀文。

杜琪峰的戲,我知我會喜歡。劉德華水準穩定,不過近年已無驚喜。只有鄭秀文,變數最大。

一直覺得,鄭秀文應該是「型」得起的。出道至今,唱片公司也在走這路線。然而,多年來,儘管她keep得好fit,看得出只是機器操練出來的肌肉。儘管衣著搶眼,卻只是形象顧問執出來的營光粉紅或Nike眉。就算有星味,那造作而很重音的咬字,扣了很多分。看得出她很努力,也吃力。她各方面條件都不差,卻是每一個方面都差了一點點:一點血肉、一點靈魂。

所以,電影角色,也只能遷就去寫。《孤男寡女》裡的潔癖強迫症,就把她的不安全感,既掩飾也運用得很巧妙。然而真正的「型」,應該有份從容和彈性。《盲探》裡的何家彤,不是甚麼驚天動地的角色,但從前所欠缺的一點點,她都微調到位了。

對失好友的緊、查案的蠻勁、對劉德華暗生情素也暗自吃醋的心事,甚至在睹場中扮八婆豪賭……都少了往日慣性神經崩緊的誇張,多了一份淡定。 人放鬆了,反應自然,節奏準,戲就好看。然後你忽然發現,好多年未看鄭秀文演戲,不知何時她成熟了。何家彤這個角色,跟她以往的戲路,沒偏離太多,但她的演繹,比以往立體了。率性莽撞以外,添了一份很酷的女人味,在骨子裡「型」出來,令角色變得更真實也更有韻味。

不知生活跟演戲,在她身上有沒有掛。近年的她,豁達了,多了一份歷練出來的闊度,而她的戲,也修練出以前沒有的內涵。由唱歌到演戲,人們都愛拿楊千嬅跟她比較,但是,她用時間沈澱出來的氣質,跟千嬅的直接、樂天和討好,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2013年7月5日星期五

廣場的意義


劇場教育的朋友大米,跟演藝學院的同學,排了一套戲,叫《廣場》。

時間,很巧合,像是為鬧得熱哄哄的佔中行動添柴火。殊不知,此劇之靈感源自另一個佔中──年前為響應佔領華爾街而發動的佔領中環行動。一天在政治已太長,蘊釀得來,社會已換了景象。

有趣的是,劇橋亳不過時。因為,它探討的,超越了特定的議題。反而在今天的政治氣候看來,煞是當頭棒喝。

戲中的兩個主角,擁抱兩套學說。甲說,自由社會下,人人都有權堅持自己的想法。而廣場,像市場一樣,有隻無形之手,人人自由運作,自自然然就會得出共識。然而,一個月、三個月、八個月都過去了,廣場上的眾人,仍舊孵不出一隻小雞。

乙,剛相反。他提倡廣場上的人,必須有契約。大家建立出互相制約的規則,團結出群眾的力量,跟權貴抗行,改寫命運。結果,雖然來到廣場的人,都渴求改變。但每當想到,要調節自己去遷就大局,都遲疑了。

不難想像,兩個情況,在香港都很普遍。但想深一層,如果真的人人做回自己,自然就有共識,那麼,社會一直就已如此運作,何來矛盾?又何苦走上廣場?不惜來到廣場,就是要結集力量。最重要的心理準備,不是想清楚要甚麼,而是願意拿甚麼來交換。打擊地產霸權,我們願意接受樓價下跌嗎?標準工時,我們願意妥協生產力嗎?改善空氣,我們願意放棄私家車嗎?

訴說不滿,很易。求同存異,很難。我們渴求廣場的力量,卻戀棧各自為政的世界,廣場再多,都是徒然。成熟的公民社會,要自己梳理出方向,成就共識。別期望由政府來做,它會做的話,早就不是要你走出來的政府了。

2013年7月2日星期二

強迫民主,也是獨裁?


見報之日,遊行已過。

上街人數,勢必又惹來各種解讀。但對出來行的人來說,以前,我們還很在意數字的準確度。今天,早已懶得爭拗,為自己相信的,認真表態就好。

有個問題,我是一直不懂回答的。不少香港人嚮往民主,卻似乎無人大聲疾呼,我討厭民主。他們,有另一個無敵講法:

「某個人的民主才是民主,這是哪門子的民主?」

「強迫別人去追求民主,不也是變相獨裁?」

爭取民主最棘手的地方,是你永遠難於向人解釋,箇中的大是大非。

如果有人販賣奴隸,你會鄙視他,因為侵犯人權。如果有人殺人放火,大家群起而攻之,因為違反公義。

但有人嚮往民主,有人不,簡單一句「取向不同」,四就把千斤撥掉,講多無謂。然而,民主之有與無,真的只如不要橙要蘋果?

抑或,民主精神講求的平等、博愛、權力制衡,都是人所欣羨的普世價值。退一萬步講,如果我們真的寧可獨裁,是不是都應該經過思考、商討,才作出這個集體決定?

我完全同意民主不應被強加,當然更不是某人說了算。真金不怕紅爐火,我們歡迎挑戰,也歡迎辯論。這裡講的,是有基礎、有理據、有邏輯的辯論。事實上,一個社會的進步過程,合該如此。每個人都把心中的理想拋出來,思想撞擊一下,遷就協調一些,去蕪存菁一點,社會就慢慢向前行了。

反之,大部分「真民主就該容許別人不爭民主」的擁護者,其實是在迴避討論、扼殺討論、打擊討論、滋擾討論。果真如此,乾脆一句,我無興趣,就是了。每個人都有權對任何事情不在乎的,但拜託,別再搬出冠冕堂皇的藉口。要不,請拿出高水平的反對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