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31日星期五

鐵籠與飛翔

國內封殺佔中藝人,但張敬軒說:「如果錢和工作機會,要建立在扭曲的價值觀上,我寧願找一份不用講假話的工作。大是大非當前,講假話的,連畜生都不如。」

我多心,對號入座。總覺得,他勇敢,因為他是從內地來的,明白如果不發聲,明天的香港,就是今天的內地。

近日腦海常常湧現這一幕:大學時代,某天在中大的眾志堂吃早餐,碰見學弟,他的樣子好哀傷。我心想,難道是親人過身了?

關心問起,原來他在煩惱的,是該不該放棄「上莊」!那一刻,我呆了。小事一宗,有必要那麼傷心嗎?然後,他娓娓道出自己的故事……

來自國內的他,家裡只有他「一粒仔」。從小,他就被「錫到」。升上中學,爸媽辛苦儲了一筆錢,用盡所有人脈關係,安排他來香港讀書。臨別,爸媽只是反覆說同一句:「無論如何,一定要考入大學,然後出國,以後都不要再回來。」

後來,他的確考進中大,順利畢業,往美國進修,今天在彼岸落地生根。我還記得,當天在眾志堂裡,他眼濕濕說的那一句:「如果我唔『落佢』(學會的莊),專心讀書,怎對得起老竇老母?」

一個看似簡單的決定,背負的,是家人對他的期望、對國家的失望。雙親寧願骨肉分離,都不要兒子在國內留在自己的身邊。

這些故事,在今天佈滿國內生的大學校園,恐怕愈來愈常見。最近流行說,住在籠裡的人,認為飛翔是一種病。但我看見的卻是,籠裡的人千方百計要飛出來,能飛的,反而心甘情願被抓回籠裡。是我們幸福得太久?還是那老掉牙的一句,誰會珍惜當你還擁有?

2014年10月28日星期二

悲劇是他鄉



看罷《HIM》和《HER》。

有趣的,不是同一故事男女大不同的角度(老實說,在這一點上,電影有點眼高手低,《HIM》比《HER》沈悶多了,不看也罷);也不是那條愛情線;而是,愛情背後那個更大的命題──逃避。

她問老爸,怎麼你跟媽的婚姻,能維繫這麼久?老爸說:「當你認為,有些時候,逃避明明是最合理的做法,那反而不要逃,就可以一世了。」

說得多易。但逃避,往往是因為痛。痛,因為不懂。老爸也說:「悲劇是他鄉,我們都不懂得跟當地人對話。」

兒子夭折。他痛,於是把嬰兒衫藏起,便若無其事叫中式外賣。她也痛,用盡方法解脫:離家出走,企圖自殺,躲回娘家,不許任何人提起兒子。合該相濡以沫的兩個人,各自承受不能言喻的悲痛,到了某個情緒位,只能各走各路。

我們總以為,逃避即放下,丟淡即療傷。事實卻是,逃避不過是自我懲罰。那些被掃進地毯底的片段,某天你好想找回來,已經記不起。她萬沒想過,朝思暮想逝去的兒子,有一天,竟然怎麼想都想不起他的樣子!

傷痛的出路,是甚麼?許久之後,她和他終於第一次去談兒子。她哭崩了。他也哭着告訴她:「兒子有妳的臉、眼睛、鼻子、他跟妳一模一樣。我愛他,就像愛妳,愛得不得了。」那一刻,兩個人終於重新擁抱。生命的遺憾不能追回,但關係的裂痕,可以透過雙方打開了的心去修補。面對了,心結就解開了。

戲中那充滿睿智的教授說:「我們總以為,逃避,是離開一陣子而已。但真相往往是,你將永不再回來。」逃避像吸毒,會上癮。解鈴還須繫鈴人,消失了,還是要回來。兜兜轉轉,遺憾,面對了,也就放下了。面對,就是重生。

2014年10月25日星期六

時代揀選的官員



是學聯跟政府的對話,令我醒覺的。

一直以來,那鬱悶在胸口的感覺是甚麼?最難受、最失望的是甚麼?原來,甚至不是香港最終有沒有普選。而是,在這條爭取的路上,香港人一直都是被遺棄的。

關於政改,政府一直的講法是:人大有權否決,所以香港人要在它的鼻息下生存。但梁麗幗同學說得好,政改五步曲,最後一步,人大自有表態。為甚麼政府早在第二步,就要率先自斷雙臂?

第二步跟第五步的分別是甚麼?走到第五步,奮力一戰,就算無結果,雖敗猶榮。第二步未戰先降,唯一好處是,盡快收工。

岑敖暉同學說,如果他們是時代揀選的孩子,林鄭等人就是「時代揀選的官員」。政改,是時代的感召,但官員眼中,當成一份要了結的差事。做過當做完,做完當做好。這態度,對不起所有香港人,對不起政改的使命。

想起那些失業的老公被老婆催促搵工,老公會說:「個市咁差,算吧啦。」老婆氣死。氣的,不是整體經濟環境,而是攤在家死蛇懶蟮、試都唔試的老公。盡了力,最後落空,其實無人怪你。

這心態,歷任政府同出一徹。董建華不在乎民意。曾蔭權只懂政治化粧。口說「玩舖勁」,今天,我們都明白那幾席超級區議會,可以有多勁。

做政府,要似返個政府。跟人民站在同一陣線並肩作戰,過程比結果重要。為甚麼一個政府可以如此無承擔?講來講去,還是因為沒誘因,它不是我們選的。承擔,是雞與蛋的循環。

兩小時直播,看清楚了的,是沒啥可損失都不願走前一步的老油條,還有把學業、前途都押了注,走得很前的赤子之心。還好,香港的未來,是在後者手上。時間在我們的一邊,完場那刻,我的眼眶濕了。

2014年10月22日星期三

人生終極自由



上月在拙欄提及苗延琼醫生的著作我為情狂》。其實,一直想再寫一篇。

我為情狂》紀錄了一段段情債,一頁頁傷痕。苗醫生出盡法寶幫助精神病人重生。然而令我反思最深的,倒是她如何拒絕貼身幫助病人的一個故事。

情傷,很磨人。由動情到無情,往往都是不能自已。一邊求助,一邊沉溺。嘴巴說放低,實則擁抱「苦主情意結」,在愛情的無間地獄中徘徊,你你我我都試過。

那天,美玲來到苗醫生跟前,坦言對過去所有醫生都失望。苗醫生不明所以,美玲這樣答:我想醫生幫我接受不愉快的過去,但他們說,接受與否,最終靠自己。嘩,我做得到還用找你?

就因這一句,苗醫生決定施以「狠心」。開門見山醫生不是病人的拯救者,不許美玲產生依賴,更不時讓美玲承受「恰到好處的挫折」,反覆強調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編自導自演」的,甚至搬出「存在主義」迫美玲面對和接受自己的困局,在困局中再出發,而不是追究追不回的過去。

角力若此,雙方都很難受。美玲在過程中,更一度想以自殺作要脅繼而向傳媒「唱衰」她。不過,許久之後,美玲重新站起來,親手做了幅刺繡畫給她,還親口讀出自己寫的信,感謝她「殘忍的另類治療法」。

苗醫生引用Viktor FranklMan’s Search for Meaning》來解釋,人生終極的自由,是在境遇中選擇個人態度的能力,任何人和事都不能將之褫奪。如果你覺得,別人幫不了你,更大可能是,你並不真的想幫自己。

我問苗醫生,有遇過一直不開竅的人嗎?她說,有。「醫生醫病,天醫人,改變靠自己。但有時候,有些人一生不開竅,忽然叮一聲,就開了。開竅,總是在最想不到的時候出現。」真正的救贖,其實是信心與盼望。

2014年10月19日星期日

佔中的情緒善後(下)




上回提及,不管最終佔中如何落幕,我最擔心的,其實是情緒善後的問題。

吃過催淚彈、挨過胡椒噴霧、堅守到最後,得到甚麼?勇敢被強權瓦解、理想被摧毀,好不容易建立了的,走到某一步,無端白事就沒有了。十來歲的孩子,沒做錯甚麼,充其量只是不夠成熟去理解政治現實。那「頓失」的感覺,叫他們如何承受、消化?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國父的這句話,聽得太多。以前,我以為是一種「鞭策」。經歷了這幾個星期,我方明白,其實是一種「賦權」。

人最害怕甚麼?原來,不是長期作戰的艱辛,而是「甚麼都不可能再做」的絕望。長期病患,雖然辛苦,但你仍然感恩,做物理治療或服藥,長遠來說病情可以被控制甚至稍為好轉。換了是植物人,你只覺無奈。因為除了等運到,甚麼都做不了。

「同志仍需努力」的重點,不是怕同志躲懶,而是提醒同志,「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絕望別太早。佔領,是第一步,但後續的部署才是終極勝利的關鍵。只要人心不死,一個運動是永遠不會死的,只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

人人都說,佔中無領導。天曉得無領導也有其好處,因為連「後續行動」的統籌都省掉。素來後續行動總是胎死腹中,因為一旦人群四散,統籌太難。但既然一開始已是三三五五各自組織,那麼大家繼續在熟悉的範圍內推動信念就容易得多。大方向一致,但形成更有彈性,誰都不用得誰同意。這,才是真正的遍地開花。

搞運動,像做生意。舉世觸目的開幕禮,是頭炮,但每一天沈悶而認真的持續經營,才是真正戰場。佔中,是民主運動的開幕禮,刻下,是時候經營實務了。同志們,別讓舖頭拍烏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