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29日星期五
後疫情時代的集體撤資
剛過的聖誕,200萬人外遊。
後疫情時代,好像把人類分了三個星球。一、往外消費的。二、不消費的。或更準確的三、有錢留返旅行先駛的。
不難理解的。經濟差,物價卻不跌,惡性循環,無生意,就減人手,將貨就價,於是貨品質素更差,更無生意⋯⋯
直至,小市民集體「撤資」,無眼睇,大舉放棄本地市場。牽連的,卻是無論多艱難都在撑,死不妥協質素的有心人。
「最後幾天,八折優惠。」行經這告示幾次,我終於忍不住問:「是最後幾天八折?還是舖頭最後幾天了?」
「最後啦,總之。」老闆沒正面答。「你們要結業了?」「八折睇下做到幾耐啦⋯⋯」「即係點?」「連八折都做唔住就完啦。」
我嘆了口氣。常光顧的小店一家,一個午餐,有手工麵包及薄餅,即叫即焗,質感恰到好處,才數十元,性價比不能再高,還要屈就八折?
「一向都係做街坊生意,依家移晒民,剩返的,不是北上,就是出埠。你話點搞?隔離都執左啦,你唔知咩?」我知。隔離是另一家我常去的居酒屋小店。
之後,我比平常更常光顧那八折套餐,只是刻意避開了午飯繁忙時間。有時,其實不餓,就趁熱吃幾口,剩下的自攜餐盒帶走。
杯水車薪。但心裡好過點。2023年尾,屬於類別二「不消費」的我,買了很多東西:吃的、用的、讀的,想像某天它們統統消失後,在我的生活裡尚可暫且停留,慢慢告別。用鈔票來投票,能撑多久是多久。
2023年12月25日星期一
見山還是山
去年的這個時候,在Brew Note Coffee喝了最後一杯咖啡。今年的這個時候,到見山書店最後一次翻了翻書。
遺憾不曾有過更多的到訪。
在我城,有心做點事的人,總是覺得要常常互撑,彼此支持。未必是見面圍爐那種,甚或從未真正認識,但大家知道大家存在,知道世上還有一些人,跟自己一樣,用自己相信而擅長的方式,去表達某種「在乎」,是種看不見也摸不着卻能用心感應的力量。
然而,有心的人,又總是忙着各自有心的領域。親身支持,要講緣份。例如Brew Note就在工作地點附近,幫襯是毫無懸念的習慣。
距離稍遠的,就得像朝聖一樣,擇好良辰吉日,甚麼也不幹,這天只做一件事,好好感受、烙印對方曾經為我城、為自己帶來的感動。
所以,數數手指,慚愧的是,所謂常常,其實通常就是大概三次。剛開始的誠心祝福,不久後再抽空的特意到訪,還有帶着感恩心來告別的最後一次。
在我們已經很習慣道別(或連道別都沒有,又或想道別已經來不及)的年代,知道一件事要結束,已經沒有想像中的錯愕,卻少不免仍有難以形容的失落。
三次,有時是實數。更多時候是心理上的虛數。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剛剛也就是三次。
捨不得,得捨不?
小王子說: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看不到。我卻幾可肯定,以後經過,還是會浮現某些駐足翻書的情景。世上所有的道別,也必如此。
2023年12月21日星期四
世界這麼大而你眼中只有我
這陣子常跟年輕人討論「陪伴」這課題。
作為一個coach,很明白世上大部分事情都會lost in translation。 大人覺得自己有陪伴,年輕人覺得「你從來都無陪過我」的情況,多不勝數。
我索性直問,對你來講,甚麼是陪伴?
年輕人說:「陪伴就是,讓我覺得,當下,我就是你眼中最重要的人。」
明晒!豈只年輕人,如果有人這樣對我,我都會開心到不行。
這感覺,像甚麼?嗯,就像初生嬰兒被父母抱在懷中,眼神對望,全世界都不再重要,此刻你就是我的世界。
這感覺也像熱戀。搞不好,熱戀讓人亢奮,非因我們愛上對方,而是愛上「世界這麼大而你眼中只有我」的感覺。
被看見、被愛、被重視。年輕人口中的陪伴,其實就是——同在當下,全盤專注。
專注令人感覺親密,親密令人感覺安全,安全感足夠就有氣力去征服世界,同時不會動輒輕生 。
「哪有這麼多時間去經營?」大人頭痛。重點來了!「其實唔駛成日陪。我都無咁多時間俾你去陪我。」年輕人說。
時間少,又要質素高,即係要搞好多嘢?大人更頭痛。「乜都唔做,陪我坐下,聽下我講嘢,無行程、無事情、甚至享受dead air的片刻,拜託不要趁機lecture我,就是最好的陪伴。」
眼前是我,心裡有我,甚麼都不用做(因為一做就分心不專注),已是最佳陪伴——年輕人心聲。
全盤同在,就是coaching presence。專注當下,就是正念。
明天冬至,祝大家跟身邊每個人,尋回熱戀的感覺。
2023年12月17日星期日
弟弟
近來很多人談弟弟。
《年少日記》裡那個被哥哥最後擁抱的弟弟。陳慧新書筆下那個跟姐姐歷經香港風起雲湧的弟弟。還有很多朋友超掛念的移了民的弟弟。
作為一個獨生女,自少對手足之情充滿好奇。有血緣但又不像父母般有代溝。像朋友卻又不像朋友般人來人往只是過客。
一同成長那種獨特的依伴,究竟是怎樣的?我只能借別人的故事去想像。
「我可唔可以講下我細佬?」那天,coaching session中,她忽然說。明明大半年來都在談工作。「我細佬下個月結婚了。」原來如此。
自出娘胎,就分享一張碌架床。每晚隔着一塊板,上下格,傾下偈。每天回家,細佬入屋第一句:「家姐呢?返左未?」家姐一樣:「細佬呢?返左未?」
時光荏苒,轉眼幾十年。「佢結左婚,以後就沒這些了⋯⋯」她說。
「這些話,你有告訴他嗎?」「無。」一頓。「未。」再一頓。「我回家跟他講。」
當晚,她對他說:「你結婚後,我倆就無得傾偈了。」弟弟聽了,笑笑。
婚宴上,弟弟在台上多謝各人:「最後講下我家姐。你是最好的家姐。我結了婚也會跟你傾偈的。」 她眼眶紅了。
「他有嗎? 」我問。「有。」例如以前打電話,他不一定接。結婚後,秒接 ,談完該談的還會說點笑。
那晚,弟弟婚後首次回家。「俾我攬下你。」她從後熊抱,弟弟默默享受這一刻。
「幸好,講了。」她笑說。「這擁抱,是我用表白換回來的。」一世人,兩姐弟,愛要說出口,長抱長有。
2023年12月13日星期三
《大狀王》
看罷音樂劇《大狀王》。最發人深省的,是那「好人vs壞人」,「好報vs惡報」,「好結果vs壞結果」的討論。
明明想做好人,竟害了更多人?世道不靖,好人發力,壞人加倍奉還。擊鼓鳴寃徒令原告變被告。遇強越強,屈服,慘。不屈服,牽連更廣更慘。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那壞人改過自身,又行嗎?從此世上少個壞人,多個好人,不就很好嗎?但墨水如何變回清水?壞事做盡再做好事就是贖罪嗎?好壞只是一場加減數嗎?
好人催生壞結果,壞人做不回好人,加上那到肉的一句:「我只見到好人有惡報,惡人有好報」,說到觀眾心坎裡,不禁嘆句:有無天理?
有。只是,這天理,我們能否參透,又能否接受?
故事裡的天理,是這樣的:
一個人,壞事做盡(九九八十一件),自會煙消雲散。(所以壞人最終是有天收的,但有排等)。
壞人如未為自己贖罪,就算已改過,罪孽不散,只會繼續牽連更多無辜受害。
贖罪,不只要有心,也要善巧。「俾我戾橫折曲埋呢一次」。仍是講大話,但終於出自良心,不傷及別人,收拾了壞人,並挺起胸膛面對了罄竹難書的自己。咁難都做得到,世界就有救。
「你係咪一個好人,就睇你係咪選擇做一個好人」——編劇留給我們的話。
亦即是,無人應承你,做好人能令世界變好,甚或自己有好報。六月飛霜,好人難做。但如果連這點都能參透能接受,置諸死地而後生,或許我們仍有可選擇的出路。
2023年12月9日星期六
自己的說明書
隔周相見,轉眼半年,歷程結束,我問,感覺如何?
她想了想:「我覺得多了套——自己的說明書。」
嘩!靚tag!
我常不懂回答clients這一問:「Life Coaching 後我會得到甚麼?」下次可以講:「你會得到『自己的說明書』。」
能夠「說明自己」是一種很大的力量。往內無阻,對外暢通。其實大部分人都有一定的自知,這說明書,與其說無,不如說是忘了定期更新。帶着舊有的自我認知去操作新的自己,進退失據。
然後,我自省了一下,這些年身心變化不斷,我的更新項目又該包括甚麼?
一、幼承庭訓,工作過後,剩下時間便休息。但我工作過後已無時間剩,所以要先鎖定休息,剩下空檔才接工作。
二、身體電池連續使用幾小時已嚴重跌watt,但每兩小時差電半小時的話,持續操作16小時都問題不大。
三、一有壓力,就想飲水(慶幸不是酒精、藥物或瘋狂購物)。一天十數杯都不夠,無奈常買樽裝水(對不起地球)。
四、高度專注超額完成一件事是強項,超簡單的multi-tasking都會死機。
五、怕吵怕雜亂怕碎片。人可以多但要安靜並專注單一課題。六人以上同步交錯兩、三話題已經暈底。
六、愈忙愈要飲食簡單,減低身體負擔。但美食是最大安慰,所以一得閒就要食餐好。前設,是得閒。
七、最後,不用更新卻要粗體標記,因為自出娘胎始終如一:人與人之間的深層心靈連繫,於我是養份也是氧氣,無咗會死,緊記。
更新完成。公諸同好。努力實踐。共勉。
2023年12月5日星期二
大個仔
朋友的兒子18歲生日。告別童年,邁向成年。朋友跟丈夫提議,不如分別給兒子寫封信,祝福他踏入新階段?
那晚,生日飯吃過,蛋糕切完,夫婦倆都入睡了。夜欄人靜囝囝一個人拆信,讀着讀着竟哭着跑進爸媽睡房。夫婦倆被搖醒,看見兒子流着淚,嚇了一大跳。怎麼了?
兒子大力擁抱二人:「 I love you。」然後二話不說,擠在二人中間:「今晚我睡這裡」。 朋友驚魂甫定,感覺着囝囝大牛龜的身軀,時光仿彿倒流至他還是臭屁孩的日子。
「你們都寫了甚麼?」我笑問。
「嗯,我說,18歲,大個仔,其實成績和成就都不是最重要。只希望你找到喜歡的事,一直做下去。同時找到好朋友,快樂或不快樂都有人分享,那人生就沒甚麼欠缺了。」
她說,寫信前沒有跟丈夫「夾口供」,後來發現大家不約而同說了一樣的話。
然後我想起,朋友是我輩當中效率超高的人。廿來歲就已結婚生仔創業,一天24小時當48小時辦。
「你咁忙點解仲可以教得個仔咁好?」我們常常問。她總一臉茫然:「err,我唔教仔的......」
她一直只對兒子說,你不一定要成績好,但要分善惡,做喜歡的事,並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媽媽不會「教」你,但你求救,我會幫你。
兒子日漸長大,求救愈來愈少,自我管理愈來愈好,有時反過來提媽媽,你漏掉這未做那,點搞?
日理萬機的媽媽自嘲,搞不好我才是全家最「烏龍」的人⋯⋯
同一套哲學也用在管理上,今天她的分公司已開到五湖四海去。
2023年12月1日星期五
世界再壞也選擇善良
看《白日之下》感受最深的,不是一幕幕虐老的觸目驚心,也不是記者鍥而不捨的使命感,而是故事裡透過每個人物帶出那更大的命題:世界還會變好嗎?
「要插,就插個制度。」好一句擲地有聲。但從哪一點插起?真係考起。
律政司沒十足把握不會起訴,記者沒十足證據不能報道。讓家人住院舍,因為照顧者也要返工搵食。私院濫收院友,但人手不足總好過讓殘疾人士瞓街。
環環相扣的制度,哪一點才是罪魁禍首?哪一點都是源頭,同時是受牽連的被動方。
是以每個人都只能從自己的視點,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做人好多時無得揀,唔係個個識揀,也未必揀得啱」,因為我們都受制於各自的生命軌跡去選擇。
哪怕是歹角的院長,坦白講也錯唔晒。因為殘疾自小被遺棄,所以「我好錫佢地」,「要收晒佢地入來」,「遺棄佢地既唔係我,係佢地既家人同社會」,一樣擲地有聲,不是嗎?
而曉琪喚通伯作爺爺而非公公,偵查那團火愈燒愈烈,除了專業使然,或許也包括對親爺爺入住院舍後自殺的不捨與投射?
「不要因為做對了一件事而內疚。」何謂對?很難講。但不會錯的,是曉琪最後的領悟——世界再壞,我也選擇站在善良的一邊。
唯有善良,我們才會由「兩日後就無人記得」的無力感,過渡至「有人記得兩日都好丫」的薛西佛斯精神。
也唯有善良,我們才會懂得自省,同一個自己,何時是曉琪,何時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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