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31日星期六

反「反歧視」 干卿底事



有同志朋友,為着近日連串恐同活動,忿忿不平。

時代不同了,要反甚麼,手法都變得高明而迂迴得多。很少人會像「愛港之聲」主席高達斌般,為撑極權,大聲疾呼當年六四「天安門廣場上無人死」。直通通、赤裸裸,今天恐怕連國家領導人都不敢厚着臉皮這樣說。

今時今日,我們懂得包裝、懂得語言偽術。所以,要維穩,我們不談打壓,只談和諧。要反對平權,不談打壓同志,只談「一夫一妻、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儘管這種此地無銀的宣言,早已露出歧視的狐狸尾巴,然而任何團體都有權出錢出力去倡議所信奉的價值,哪怕是一種高度排他的價值。

所以,如果基右團體純粹發動宣傳機器,被排擠的小眾,不忿白不忿,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但事情並非如此。鋪天蓋地的圍攻和滋擾,甚至波及扶助小眾的社福機構,例如小童群益會旗下的「性向無限」計劃,有社工甚至因此受傷送院。那麼,值得問的就是,我們究竟是反對某一種關係?抑或反對「反歧視」?還是反對「保護小眾免受歧視的人」?

文明理性的人,無論多麼不認同某種取向,都不會支持任何形式的歧視,更不會否定受歧視的人都需要被保護。道不同,可以不相為謀,可以針鋒相對,但所有的辯論,合該在平等的立場上進行,沒有人比另一個人更優越,直人不比孿人更優越,反之亦然。

我反對A,所以歧視A,並因而對付保護A的人──這種野蠻的思想,在香港愈來愈無孔不入。話說回來,我也嚮往一夫一妻一生一世,如果反對的人,來跟我辯論我的人生選擇,我會還他一句,干卿底事?如此想來,我們又有甚麼權利,干涉同志如何相愛?

2014年5月28日星期三

反戰片的矛盾



有人說,《永遠的0》,談反戰。也有人說,它鼓吹軍國主義。結論南轅北轍,很有趣。好像,只有關於戰爭的電影,才會如此,為甚麼?

《永》的主角宮部反對自殺式戰略,質疑國家輕視人命的價值。他的想法,刮了武士道的犧牲精神一巴。他反戰,痛恨戰爭的殘酷,訊息是很清楚的。

然而,看在中國觀眾眼中,心裡卻不是味兒。日本人婉惜軍人在二次大戰中無謂犧牲,但對死在他們手上的中國百姓何曾有惻隱?日本人念茲在茲,戰爭連累無辜。但中日交戰時,何曾反省自己壓根兒就是戰爭的始作俑者?

情況,就像日本首相到靖國神社參拜甲級戰犯。他堅稱那是對生命的尊敬。但看在世人眼中,等同支持軍國主義,可怒也。

又例如日本人喜歡周街插下木條,白底黑字,寫着「為世界和平而祈禱」,悼念戰爭的殉難者。這些提示,又有多少外國人,嗤之以鼻?

觀眾走不進宮部的視點,因為日本人在戰爭中,有着挑起事端的原罪。再多反思,也不值得可憐。除非,他像出版「戰地日記」的日本老兵東史郎,把南京大層殺一點一滴老老實實紀錄,多次回到中國謝罪,為戰爭中的惡行深切反省,屆時再談反戰也未遲。

所以,還是宮崎駿聰明。他在《風起了》抽空了民族大義來談反戰。他說,戰爭的禍害,是破壞夢想。方法,不是不讓夢想發揮。反過來,它讓你夢想成真,卻用在你痛恨的地方。

零式戰機的發明者,原本想用飛機送給人類環遊世界的幸福。最後,戰機卻被用來摧毀無數人的幸福家園。過程中,你曾經對飛機那麼深信不移。但它面世了,你卻無限質疑。夢想落在好戰的野心家之手,留下的,就只有悲劇。

2014年5月25日星期日

《永遠的0》



《永遠的0》,談反戰。但反對的,其實不是戰爭,而是日本人面對戰爭那種所謂捨身就義的虛偽,以及自殺式戰略帶來的破壞與傷痛。

神風特攻隊,叫人聞風喪膽。然而血肉長城背後,是對國家的愚忠,對草菅人命的無限包容。自殺式戰機的目標,是要「成功陣亡」。不陣亡就不成功,但戰士都死光了,戰爭又怎可能成功?

要走到自殺這一步,其實日本已經丁點勝算都無。死不投降,以卵擊石,唯一的出路,就是洗腦。一張張年輕的臉孔,集體舉杯,一飲而盡,杯子大力一摔,從容就義,不求凱旋歸來,只求為國捐軀,雖死猶榮。烈士的光環,宛如邪教,瘋魔民眾。

雖千萬人而吾往矣,談何容易。主人公宮部久藏,是一流的飛行員、部隊裡的隊長,技術令人佩服,但為人卻是同袍間的話柄。因為他相信,要打勝杖,靠的不是盲目犧牲,而是戰略。要看穿大局,留有用之身。他在很多戰役之中都能成功脫身,於是成為了眾人眼貪生怕死的膽小鬼。人言可畏。

宮部反對無謂犧牲,甚至在當上考官後,刻意要學員「肥佬」,那就不用上戰場。他質疑犧牲的價值。我死了,對戰爭的結果,可能無甚影響,但我的妻兒,將會一生承受失去至親的痛。看着一批又一批學生陣亡,他反問,如果他們不用死,將來可以為戰後的日本做多少事?

但反高潮是,最後,宮部也加入特攻隊了。不是出於對自毀精神的認同,而是──內疚。眼見同袍逐一犧牲,自己甚麼都做不到,不如歸去。在一個大時代裡,要麼被洗腦去送死,要麼日日承受精神折磨,唯有贖罪。想深一層,其實奪去無數特攻隊員性命的,是戰爭?是敵方的美國?抑或,是那常常鼓吹愛國的、自己的國家?

2014年5月22日星期四

《年少•無知?》



小時候,很喜歡看「自我歷險叢書」。即是一邊看,一邊要代入主角的經歷,為他作出抉擇,繼而跳至某一頁,直至看到結局那種書。

當時我想,如果世上有種東西,叫做「自我歷險劇場」,觀眾索性走進戲內,成為故事的主角,為他做決定,就太好玩了。

而劇場比書,又多一個層次。歷險書往往只能照顧一個主角,橋段不外乎打怪獸或者迷失森林之類。然而劇場不一樣,劇場有很多角色在互動,可能性更多。感情交流的give and take之間,我創造你的命運,你改變我的經歷。過程中,必須以同埋心去經歷人生,再把經歷提煉成智慧。

我常想,這個形式,最適合用來教通識。平日談社會議題,老師講到口水乾,學生光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着你。認知,與感受,畢竟是兩回事,除非可以親身經歷。

終於,兩年前跟香港話劇團,在「通識教育劇場」首度合作。故名意義,就是透過劇場,去做通識教育。當時題為《吾想,探討安樂死的爭議。這個題目,教過無數次。但當台下的我,要為劇中女生去做這個沈重的決定,是否讓爸爸安樂死,甚至預演一次失去爸爸的情境,那震撼與掙扎,竟是多麼深刻而嶄新。

今年再跟話劇團合作,劇目叫作《年少無知?》。無知的,是甚麼?因為未了解自己?搞不懂紛亂的社會?抑或,無知的,其實輕蔑後生的成年人?年輕人未必有成年人的老練,但無機心的眼睛,甚麼都看在眼內。年輕人如何面對朋友的聚散、價值觀的差異以及社會的潛規則?

沒有一個媒介,比劇場更能啟動人的同理心。沒有同理心的通識教育,只是一種虛偽的假道學。《年少無知?》歡迎全港中、小學觀賞,查詢電3791 2985,期待你來一起互動探索。

2014年5月19日星期一

反對是最大的基數



讀者Warren

謝謝你的電郵。從字裡行間,不難感受你的肉緊情緒。最後一句,你說:「我知道你不會回應、不會在專欄再解釋。」為甚麼呢?其實我不但會回應,更打算在拙欄回應。因為,你認為佔中的投票結果沒有代表性,這意見本身,恐怕就頗有代表性。

你不同意佔中是「開放式」參與,因為參與者必須簽署意向書。謝謝你的補充。而你的觀點,正好教我思考一個問題。任何社會運動,要凝聚群眾,首先就要有個定位。然而,只要一劃下定位,定位以外的所有人都會走出來說,你不代表我。

有沒有哪個定位,既能有「排他性」去突出自己,又有「兼容性」去凝聚大眾的呢?真是邏輯兩難。除非,這個定位,叫「反對」。

回望香港的社運歷史,有一點,很悲哀。咱們每次成功,都是成功反對,而不是成功爭取。成功反對廿三條、成功反國教。但我們幾曾聽過,成功爭取退休保障、成功爭取同志平權等等?

要大眾支持甚麼很難,反對甚麼太易。因為,其實我們都不知自己要甚麼,只知自己不要甚麼。這當中,只有憤怒,才是共同情緒,才能一呼百應。

佔中令人亢奮,因為要群起反對小圈子方案。它最錯的,就是追求更高的理想,企圖創造方案。因為一有方案,就會被所有不支持方案的人反對。市民像反對政府一樣去反對它。

所以,任何比單純反對多走一步的社運,難免出師未捷身先死。每念及此,就教人很難過。社會上,熱心人不多。熱心批評的人,太多。如果咱們把批評的熱心,轉化為想辦法找出路的熱心,哪怕政改九死一生,恐怕還是有一線生機的。大是大非當前,槍口對外才是。你會來電郵發表意見,想必也是有心人。共勉之。

明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