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聲（下）

 失聲的最大領悟是，甚麼叫做夠鐘。

吾友陳淑莊常說，每個人，身體都有個部分，到時到候，提醒你，到頂了。有人經常無故頭痛、胃痛、腸胃炎。而對我倆來說，就是失聲。

我不忿，哪兒失靈不好？偏偏我最需要的、最常用的，一個唔該，就跪低了。當然囉，若非如此，你怎會停下來？她說。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不見棺材不流眼淚，總是靠身體去明白人生。

其實，我懂的。過了某個年紀，身體會走下坡，作息都要好好調節。問題是，調節的速度，追不上體力的跌幅。明明從前一天趕九場都面不改容，如今，老了，減一點，八場吧。然後身體告訴你，對不起，小姐，你早已只剩下兩場的配額。

才剛把工作量打八折，體力卻已減半。到工作減半了，氣力只餘三成。失聲，最傷感的，並非啞口無言，而是終於明白，自己永遠高估自己，唉。

友人打趣說，找一份令你討厭的工作吧，那麼肯定不會過勞死，只想盡快收工。但我一向悲觀，總覺得生命太短，明天如果有個花盆掉下來，至少我死前還是在做最愛的事。

年紀大，機器壞。唯獨慶幸，喜歡說話以外，也很喜歡讀書看戲的我，近視在中學以後再沒加深過，都拜自己不沉迷電子儀器所賜吧。

然而身邊友儕，照樣一副過來人口脗，一盤冷水潑過來：「開心別太早，再過幾年，忽然一天，毫無先兆，讀書就看不清字了。老花是也。」

好吧好吧，放馬過來。失聲、老花，以及更多。年輕時，學習如何追逐目標。人大了，學習如何隨遇而安。從前，學習對自己有要求。如今，學習對世事不強求，包括自己的身體髮膚聲線。這一課，相比踏破鐵鞋去找護聲良方，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