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9日星期二

失聲(上)



七月尾,跟學生完成了一個演出,翌日醒來,忽然失聲。好恐怖,像啞巴般,連約醫生都要用短訊解決。醫生說,無藥醫。唯一方法,是「唔好講野」。多久?至少三個月。

晴天霹靂。大部分自由人,手停口停。而我,是口停口停。教書,返電台,演講,做VO,開各式各樣的會……唔講野,哪可能?(寫作除外。但寫作是永遠不能當飯吃的,大家都知道我就不提了啦。)

其實,失聲,剛出道時也試過一次。最搞笑是,醫生建議打類固醇,我不肯。結果吃了燒炎藥,藥物敏感忽然全身紅腫,入急症室連隊都不用排,打了五支防敏感針,另加三劑類固醇,連聲帶也一併痊癒了。

不少前輩曾說過,我聲線好,應該用來搵食;但聲帶薄,不要常常靠它搵食。噢,好矛盾。但其實,我懂的。讀書時代參加合唱團,戰友對於我的失聲,習以為常:「你把聲?好就一時,不好就一世囉。」然後,遞上開聲極品「漁夫之寶」。漁夫於我,好比借貸公司,易借易還。給你極速開聲三分鐘,然後失聲還足一個月。

鹽水、蜜糖水、花旗參水、羅漢果水、枇杷膏、鹹竹蜂、川貝杏仁燉雪梨……甚麼都試過,都不管用。自小已習慣說話用單田,懂得運氣,卻不夠氣,或許是心肺功能太弱?

明明數年前已開始定期打波。但醫生說,打波不算帶氧運動。不停重覆一個動作直至心跳、流汗和氣喘的才算。一句到尾,即是跑步。而跑步是我人生最討厭做的事情。為份工,我可以去到幾盡?

轉眼,九月尾,有沒有聽醫生話「唔講野」?當然無。早已安排好的事情,總不能臨時推掉。於是,聲帶也在好轉一天,倒退三天的狀態中,康復無期……

2015年9月26日星期六

能夠結婚,是最幸福的



曾經跟朋友排演過舞台劇《結婚》,深深愛上這故事。近日香港話劇團上演此劇,當然不會錯過。事隔十一年,一字一句,不思量,自難忘。但隨着年紀增長,領悟卻不一樣。

年少時會為着春子、夏子如何掙脫家裡令人窒息的愛,去追尋自主人生;以及花田花在高齡再次出嫁,成就秋子與冬子的自由,而深深感動。今天,添了點閱歷,思考的卻是,婚姻究竟是甚麼。

花田家幾個女人,由忌諱單身,到質疑女人幹嘛一定要結婚,再到下定決心嫁人,心路歷程轉變很微妙。她們先後頓悟:「能夠結婚,是最幸福的。」以前,我覺得這一句,重點是「結婚」。今天,聽清楚,原來是──「能夠」。

戲中主角當然是花田一家,但兩個男角也有很重要的對照意義。究竟一個人,怎樣才「能夠」結婚?

花田花不結婚,因為她還介懷前夫把她遺棄。冬子不結婚,因為她放不下父母離異的陰影。秋子不結婚,因為作為大齡剩女,追求愛情很沒面子。

不結婚,有些問題就永遠不需要面對。何況具體的理由還不易找?為了女兒、為了賺錢、為了打理家務,自己相信,就是了。

反觀一平先生,他一見冬子就積極追求。因為曾經離婚的他,完全接受了自己的過去,坦然得可以在陌生人面前自嘲:「係呀,我的婚姻是徹底失敗的。」

太助叔叔也完全接受了喪妻的事實,明白花田花是刻下最適合他的伴侶。「人人年紀大都會有問題,一個人生活唔到,咪兩個人囉。咁樣嘅結婚有咩唔好呢?」

「能夠」結婚,全因「能夠」放下包袱。接受自己的處境,放下,再出發,自能走到婚姻的終點。能夠去愛而不愛,是選擇。不能愛所以不去愛,是人生的最大遺憾。明白了這一點,那麼,結婚與否,其實又真的不是那麼重要。

2015年9月23日星期三

老師走火了



當老師,有時會失控。但失控的化學作用,總教人始料不及。

上回提及,交帶學生寫一份「型仔」自我介紹。猜猜數十人當中,交功課的,有多少?一個都無!

我問同學,出了甚麼問題嗎?全場鴉雀無聲。良久,有人吐出一句:「其實,我唔知份功課做黎為咩。」

真好。至少,有人肯問。講真,功課做不做,不重要。為甚麼做,才最重要。然後,正當我打算把備用答案拋出來那刻,嘴巴竟像無人駕駛般,擦槍走火。

「做黎為咩……嗯,對,做黎為咩呢?呀……知道嗎?我是做自由工作的。年年月月都在問這問題。有job,接?不接?為甚麼?為甚麼不?說起來,這些年工作清單有加有減,但一直都在的,就只有教書。

每次遇上一班新同學,我都會想像:多年後,我們在街上偶遇。如果我還能認得你,說得出你的名字、喜好,甚至當年一起經歷的二三事,就好了!這些瑣碎片段,介定了你是你,而非別人。而眼前的你早已長大成人,生活愜意,多令人欣喜!

你們在我心目中,不是我接job的客戶,甚至不能用『學生』去統稱。因為你們每一位,都是獨一無二的……

然後,我剎了掣,驚覺全場人頭上爆出十個問號瞪着我。這怪咖老師,在說火星文?!但是,信我,其實我本來只想說:「通識,就是透過了解自己,繼而認識世界。」火星文,跑學校九年來,從未說過。為甚麼今天會這樣?

好尷尬,但也只得打完場:「所以,這功課,不是為你,而是為我而做的。我想好好認識你們每一位,跟你們建立信任、建立關係。你們有誰會願意幫我嗎?」

靜默中,一隻手,緩緩舉起。然後,兩隻、三隻、五隻、十隻……最後所有人都舉起了手。下周,同學會按承諾交功課嗎?不肯定。但我慶幸,我曾在同學面前,打開了另一面的自己。

2015年9月20日星期日

我是零



跟學生初見面,我通常會玩這遊戲:畫一件物件,代表自己。

大部分人會描繪自己的興趣,例如愛打球的,就畫皮球。有人則以物件講個性,例如用皮球來象徵:「我的思緒總是『彈下彈下』,不太專心。」

而這天,十多人圍座,苦思良久,最後有人原封不動,遞上白紙。「我。我就是白紙一張。」也有人畫一個圈。「零。我是零。」

孩子們不壞,甚至算乖。但所謂聽話孩子,有時也是為人忽略的隱形孩子。然而相對耀眼的尖子,其實他們更值得被愛、被栽培。沉睡種子,缺乏灌溉就會枯萎。但一旦甦醒,發展不可估量。具體如何執行,卻是考驗。老師沒有靈丹妙藥,只能耐心守候,見招拆招。

話說那天畫畫之後,我交帶功課,每人寫一份最「型仔」的自我介紹,配一張生活照。「老師,證件相可以嗎?我很少拍生活照的。」「不一定是近照啊,舊照或跟朋友家人的合照也可。」

「幹嘛必要生活照?」「因為,生活照可以顯示你的特色。」「我沒有特色的。」「你有,人人都有。」「不,我真的沒有。」「怎可能?對我來說,你很有特色。」「吓,咪玩啦,你啱啱先識我。」孩子瞪我一眼。

我深呼吸了一下,心想,機會來了。「唏,你猜,有沒有其他人,一樣很少生活照?」她點頭。「缺乏生活照,有人勉強交,有人交證件相算數,有人乾脆不交。而只有你,會拿這問題出來討論。這,就是你的特色。」她遲疑半秒,再點了頭。

其實,特色不是考第一、拿獎牌或三頭六臂。它不過是由性格喜好和處事方式併湊出來那獨一無二的組合。就連「無特色」,都是一種特色,只在乎如何加以發揮。孩子們,會懂嗎?看着大家迷惘的眼神,我提自己,成年流流長,戒急用忍,慢慢work

2015年9月17日星期四

早起了,早起鳥(下)



早起了,百般好。唯獨一項,美中不足,寫作是也。一直喜歡晚上寫稿。如今,早起鳥要早睡,夜晚被腰斬,連帶扼殺寫作空間。

把時間調動一下,不就行了?我以為可以。豈料,身體,有生理時鐘。原來,情緒也有。像做電台一樣,總不成晨早講鬼故,午夜自由風。

一把年紀,首次醒覺,陽光與月色各有磁場。日出理性,日落感性,身不由己。光天化日,寫功能性或分析性文章,還可以。感性小品?呆坐老半天,隻字嘔不出。情緒,未到就是未到。勉強寫,矯情太甚,自己也不收貨。從前聽有些創作人說,「太早諗唔到野」,我覺得他們很「扮野」。今天,現眼報,感同身受。

那麼,只寫理性的東西不就好了?反正交稿的題材很自由。不不不,捨不得。寫作會上癮,只因可以放肆地感性。數百字小框框是我的秘密花園,栽種對生活的微小體會、對人與事的領悟。晚上寫作,是一場心靈瑜珈,讓情緒昇華。透過文字,打開自己,赤裸面對世界。公器私用,也公諸同好。創作的最美初衷、最大動力、最終目標,不過如此。我最愛文字裡赤裸的自己,然而因為早起,要跟最美的自己割席,人沒有了自我,還剩下甚麼?

友人建議,不如自製夜晚?下一度窗廉,開一盞昏黃的燈,進入虛構的月亮世界。嗯,有創意,但實在不環保。抑或,好天斬埋落雨柴?反正感性文章永不過時。由每天一次的沉澱,改為每周一度,又如何?不肯定,努力練習中。

但走筆之際,我慢慢發覺,其實這不獨是個調整睡眠時間的練習,而是情緒管理的功課。如何在長期理性的日子中,好好安排不可或缺,卻又總被忽視的定期情緒出口?相比早起,這委實是深奧更多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