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8日星期一

不存在的自己



朋友在做一個頗有趣的學術研究:究竟,我們是由哪一刻開始,真真正正感覺到,自己不再是阿媽阿爸的兒子或女兒,而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每個人由呱呱墜地起,在父母的庇蔭下成長,被愛護、祝福、照顧、安排。由「阿媽永遠是對的」,到開始有獨立思考,尋找並建立自我,書本說,這個過程始於青春期。然而在香港,卻嚴重滯後。

銳變的「歷史時刻」,因人而異。有人說,是第一次獨自去流浪,海外工作假期,或長時間打工後的休業年(gap year)。也有人說,是買車、買樓,或離家獨居。還有人說,是創業那刻。

上述經歷的共通點是甚麼?一句到尾──決定權和擁有權(ownership)。終於可以獨自做決定,並為它付上青春、勇氣、血汗和鈔票。那個決定不一定做得對,也可能錯到貼地。那怕「愈大鑊愈快樂」,能夠為自己的人生負全責,我才是我。

發生這些事情的平均年齡,是多少歲?原來,在香港,當一個人終於能夠擺脫父母操控的陰影,早已步入中年。

而我明明記得,外國的朋友告訴我,首次領悟自己是生命的主人,是因為入大學、上莊、做兼職、談戀愛、養寵物等等。香港的年輕人也有類似經歷,為甚麼效果不一樣?

某些被訪者的回應中,或許有所啟示。他們異口同聲,獨立就是──學壞那刻。吸煙、賭博、離家出走,不一而足。因為,所有「乖」的東西,都是父母要求的,而不是自己思考過後才決定去做的。只有學壞那條路,是自己一步步行出來的。

很驚嚇,不是嗎?原來我們一直欠了孩子,一個經歷思考、摸索之後,為自己做正面決定的過程。四十歲的kidult,十四歲的不良少年,不過是一銀兩面。我們都是對方的影子,我們都在努力找尋那個不存在的自己。

2016年11月25日星期五

永恆的連繫


動畫電影你的名字有的元素,其實很多故事都有時空交錯、身份互換、青春與愛情、傳說與意象……但它又比同類型的故事拿捏得更好。

身份互換的懸念,令愛情線活潑而不老套。虛與實的平衡,令人深深相信,故事裡的人物關係和感情,比甚麼都更真實。

我們有過那些曾經自覺重要,但過無論如何回想想不起的荳芽夢。夢中人,很曖昧,無以名狀,說不出口,反正交換心聲交換眼神自自然愈走愈近。

我們無法好好形容埋底的感覺,時日一久,更搞不懂這是怎的一段,只是十分肯定,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個人但他是誰?他叫什麼名字?甚至他的樣子都無法再想起來。就像迷失的少女三葉和少男瀧一樣。

然而青澀而純真我們,並不需要對方記得自己。當二人承諾在對方手上寫上自己的名字,所寫的其實是「我喜歡你」。我是誰?重要吧。你知道我喜歡你,就夠了最好的初戀,莫過於此。

年月流逝,我以為過客己過。宮水神社的傳說,卻對「連繫」有着最浪漫的詮釋。人與人之間是連繫,人與環境是連繫,吃進肚裡的食物是生命的連繫,時間的流逝是靈性的連繫。因着這些連繫,其實我們都不曾忘記甚麼。即使是那個連名字都記不全的人,時空錯置再重遇,還是能把他認出來。

這種連繫,永遠都在,卻只能乍眼前。相遇,是在夢裡。重遇,是在日與夜交接的黃昏。二人命運的交錯與改寫,是在彗星爆發殞落的一刻。但只要兩個人互相感應,定當莫失莫忘。


你的名字在日本上映十天,突破38億票房。戲裡戲外教人最感動的是,原來,我們仍然相信永恆。

2016年11月22日星期二

辦公室恩物



想了解一個人,可以造訪他的家居,或者參觀他的辦公室。

一個議員,辦公室如果放滿亞加力膠紀念品,大小機構的感謝狀,專門簽署文件的金筆,重甸甸的紙鎮,你知道他/她一定是某一種人。另一些議員,辦公室常備乾掉了的紅酒樽,以及可以抱着來睡覺的巨型鬆弛熊,你知道他/她是另一種人。

一個人的性格如何,辦公室也必如何。曾經有朋友的辦公室放滿了士多啤梨卡通掛飾,孩子氣卻不失個性。偏偏她在一家保守而古板的機構工作,被老板喚去再三警告。朋友後來辭了職,寫愛情小說去了,迷到了不少青春少艾。

某舊同事的辦公室,是個景點,大伙兒得閒無事就去參觀他的新「玩具」。在那個人人都只有「電視mon」電腦的年代,他早已自掏腰包打造全無線辦公室。到別人開始有無線,他又變身藍牙一族了。聞說他後來被調任負責科技相關的工作,老闆深慶得人,他也如魚得水。

又有朋友的辦公室內,永遠設備齊全。空氣清新機、小型坐地風扇、迷你小沙發、時款咖啡機,還有一個迷你雪櫃!雖然那個咖啡機是我的夢想型號,小雪櫃也精緻到不行(而且裡頭常備引死人的小龍蝦三文治和菜汁),我丁點也不羨幕他。這些人肯定是以辦公室為家的工作狂!事實也證明,他一直平步青雲,事業順利到不得了。

至於我,卻是他的180度相反。四、五年的辦公室生涯中,做過合共兩份工四個部門,工作間沒半點私人物件,連一件掛飾,一張生活照或一支私伙筆都沒有。唯一記認,是那隻用來喝水的私家杯。倒不是刻意低調的,而是自自然然就沒有帶過甚麼回公司。刻下回想,或許命運早已預告,我真的就是適合當個沒有固定辦公室的自由人。

2016年11月19日星期六

渴求回應的千禧BB(下)

上回提及,世代論述說,千禧BB的特色是渴求回應(feedback)。我反而相信,相較其他世代,他們並不是特別渴求回應,只是渴求更特別的回應──兜口兜面、一對一、很私人那種。
 
其他世代,一樣在乎回應。分別卻是,無人得閒分分秒秒給自己貼身回應,所以只能靠觀察。說了話,別人無反應,你就知道錯重點。提了建議,事情大成功,你就知道走對路。做事,事半功倍,你就明白方法對了。一旦習慣了這個模式,不難發現萬事萬物都在回應自己。回應,從環境而來,從生活而來,從思考而來。
 
然而千禧BB從呱呱墮地起,就被剝削了觀察機會。在大人們緊張的關愛中成長,天天都在被提醒、被指導。他們也生長在沒空間犯錯的年代,所以大人們的訓示總是直接而清晰。習慣了密集式且具針對性的貼身教導,早已對手到拿來的環境提示失去了敏感度。一旦「無人得閒睬你」,存在感頓失,沮喪到極點。
 
千禧BB也生長於一步到位的科技資訊時代。對他們來說,回應,就像自己跟電腦的對話,必需一對一,而且即問即答,一答就中。不能一步到位,就不算是回應。上世紀人們做研究,翻報紙翻得兩手沾滿油墨,仍未找到答案,只得在零碎的發現中,思考推敲出專屬自己的結論。千禧BB在電腦的世界,沒有「research」,頂多是「search」。找不到,就是沒有回應囉。
 
怎樣的年代就有怎樣的孩子。不論是日常相處抑或外在環境,都在把千禧BB推進度身訂做的死胡同。這也解釋了世代論述列舉的他們的另一特色,就是不主動接收資訊,卻很期待別人即時回覆。很難斷言這樣成長好不好。肯定的是,千禧BB在紛亂的世界中,既自我又迷失,作為大人,我們其實難辭其咎。

2016年11月16日星期三

渴求回應的千禧BB(上)


世代論述,好像是這樣說的。千禧後出生的孩子的一大特色,就是很渴求、很需要被回應(feedback)。

沒有做過正式統計,但這些年來的前線親身觀察,的確如此。然而我不認為只有這一代才喜歡被回應。渴望被關注、被提點、被愛護,是人的天性。每個人都希望跟別人聯系,渴望有人跟自己互動。這一點,是不分年代的。

真正的問題或許是,為甚麼六、七、八十後,甚至更久遠的年代,人們雖然同樣渴求被回應,卻甚少投訴別人忽視自己的存在?是今時今日我們對孩子的回應少了?還是孩子變得貪心了?抑或,兩者皆不是。只是回應的定義,以及接收回應的方式,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

根據經驗,千禧BB對回應的定義,是這樣的:回應,必需兜口兜面,而且一對一,並且直接針對某個特定問題。

以上課為例,老師向全班授課的,不算數。只有私下針對自己某個學習問題給予的意見,或寫在功課上回應某個特定觀點的評語,才算數。以生活為例,一幫人一起幹活,不算數。長輩私下就着自己的個性、特徵耳提面命,才算數。

換言之,只有度身訂造的,才被視為回應。一些參考性意見,或者能廣泛應用的觀點,甚至在團隊互動之中出現的討論,以至別人身體力行的示範,在千禧BB眼中,都不合格。

如是者,不難想像,現實社會中,哪怕是一切以孩子福祉為大前提的學習環境裡,每個個體能夠得到的「回應」,多極有限。匱乏,衍生渴求,實乃人之常情。有人指責千禧BB自我中心。但更值得思考的問題是,一代人的普遍心態,跟社會環境必然有關。搞不好,孩子也只是時代的產物、社會轉變的受害者?續談。

2016年11月13日星期日

民主的後果


希拉莉在敗選的演辭上說,期望特朗普為了所有美國人去當一個成功的總統。關鍵字,是所有。

這一杖,跟十六年前戈爾對小布殊,有點像。如果香港有黃藍之別,美國也有兩個平行時空。南轅北轍的價值取態,大家都抓破頭,自己心儀那個有甚不好唱對台那個,天下間又竟然有人支持?而且多得嚇死你。

敗選,不打緊。敗給誰,比較要緊。面對一個癲狂的對手,竟然輸得那麼沒懸念。希拉莉說,敗選很痛但儘管如此,不要停止爭值得爭的。

問題是,甚麼才是值得?人言人殊。民主令英國脫歐。民主令特朗普上場。民主既然是個少數服從多數的遊,只能確保結果反映最多人的選擇,而不一定是最合適或最理性的選擇。

所以,有人說,其實,有民主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嗯這個嘛,視乎所講的,是民主的制度,還是民主的內涵了制度,還得修養好內涵。內涵要在關鍵時刻才能體現出來。

上帝要人滅亡,必先使他瘋狂。多事之秋,通常集體瘋狂。民主除了投教育,還有價值教育。民主選舉的結果令人驚訝,不是因為民主不好,而是我們需要更多的練習,把它實踐得更好。實習,很花時間,行前了會退後,後退了又會行前。奧巴馬話齋,民主路是「zig-zag」型的。

有了制,但內涵未夠,至少可以在錯誤中修正。但如果連制度都沒有,就算群眾素養再好,都只淪為當權者的階下囚。有人話,美國人真慘,選了特朗普我說,丁點不慘至少四年後可換人。又有人話,英國人真慘,脫歐。我說,丁點不慘,至少是他們自己揀的。我話,香港人最慘。不能揀,不能換,卻要白白承受一切不民主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