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9日星期五

為了最後那兩個(下)



上回提及,如何解決「30人上課,2個聽書,28個死機」的問題。我很想試試,把孩子按程度而不是年齡去分級。

之後,友人告之,原來類似安排,台灣某小學多年前已身先士卒。它將九個等級編成五組,每組四班。除了第一級所有人都要參加之外,學生可以按能力跳級或降級,總之,以維持學習興趣為大前提。

香港,做得到嗎?我猜,技術問題不難解決,「mindset」卻是最大阻力。辜且讓我再大膽假設,按程度劃分,仍是不夠的。學習的最大障礙,除了程度追不上,還有就是,方法用不對。

有的學生,像人肉影印機,摩打手寫筆記,別以為只是囫圇吞棗,實情小宇宙像海棉,吸力極強,吸收極快,大力一榨,墨水在考卷上源源不絕傾瀉而出。這些通常就是萬人景仰也萬中無一的尖子。

另一些,一聽書就死機,但體驗式學習,精神返晒來,老虎都打死幾隻。有一些,用情感體會事物。還有一些,用數字解剖世界。有些人,擅長聽。另一些,光愛讀,聽課遊魂,但一目十行……

同一程度,既然有好幾班,何不劃分不同授課形式,各適其式?對老師來說,未嘗不是喜訊,畢竟人人教學風格不一,正好各展所長。學生遇上「啱嘴形」的老師,就像病人遇上妙手回春的醫生,起死回生。

按程度分級,按風格分班,每班學生數目少不免有出入。如能按人數比例配對合適的老師,固然好。不然,就由學生相對少的老師,分擔更多後勤工作,例如教材整理、安排課外活動等等,裡應外合,各安其職。

如是者,資源不變,分工卻更彈性,教與學的滿足感,不也更高?如果主流教育制度改不了,由少數同路人開始做起,可以嗎?

2016年4月26日星期二

為了最後那兩個(中)



甲和乙,同齡,一起學鋼琴,他們的水平,會一樣嗎?

丙和丁,同齡,一起學畫畫,十年後,成就會一樣嗎?

如果,上述答案,是「當然不會」,或者「不一定會」,那麼,幹嘛我們可假設,同齡孩子,一起學中英數理化文史地,就必然進度一樣?

關於「30人上課,2個聽書,28個死機」的問題,我大膽判斷,是因為,咱們的教育制度,前設錯誤:「年齡=學術水平」。

妙想天開:如果,學習不按年齡,只是按程度分級,可以嗎?例如,某甲可能語文念高班,數學念中班,術科是低班,老師因材施教,同學按程度學習,行嗎?

目前很多學校也按程度分班,但只是把同級同齡的孩子分成不同小組。坦白說,追不上的,程度分分鐘落後了幾年,於事無補。

如果,按程度劃分,可能要跟比自己年幼的人一起學習,會自卑嗎?我猜,反而不會。大兜亂正正瓦解了年齡分野,當你在某科要降級,很可能在另一科很超班,更證明人人各有長短,比較都多餘。

進度不定,怎麼考試?我反而好奇,勉強升班,消磨意志,浪費時間,隻字聽不懂,難道就能考試?抑或,返回原點,急起直追,反而可以輸少當羸?

另一好處是,連補習費都慳返。家長為孩子找補習,說到底,還不是想老師按孩子獨有的進度,提供協助?

有無技術困難?有。主要牽涉課堂安排。因為同一時間,全校必須學同一科,學生才可按程度走進不同課室。但不同級別的學科時數並不一樣,可以想像,編時間表,很頭痛。

然而,初中三年,學科課堂比例相約,如果用首三年打好基礎,功德無量。高中分科較複雜,但也未必行不通。關鍵是,我們以育人為先,抑或行政方便為先?二擇其一,我選前者。

2016年4月23日星期六

為了最後那兩個(上)



「一班30人,28個無反應,你也不能不教,因為,至少有兩個,真的在聽。」無數讓我敬佩的教育同行,都曾經說過這句話。

30個人當中,如能改變兩個,已很不錯了。說不定,一段時間後,認真的兩個,感染其餘28個都積極起來呢。誰知道?」

教學踏入第十年,有些問題,十年前思考過,現在再想,答案竟是多麼不一樣。以前,我也相信,老師,跟醫生或社工一樣,救得一個是一個。儘管只剩下一個,我們都應該矢志不渝,春風化雨。俯首甘為孺子牛,還有比這更偉大的情操嗎?

但今天,坦白說,我質疑。我質疑永不放棄的背後,是多少可歌可泣的辛酸。為學生哭,為學生笑,只求某天奇蹟降臨,石頭鑽出血,搞不好是一廂情願?

講真,我不相信兩個認真的同學可以感染28個不認真的。我比較相信28個自我放棄的會令本來認真的也分心起來。

28個同學都不在聽,說白了就是集體浪費時間。那麼,我們為甚麼要鼓勵這個情況年復年的持續下去?我寧願你索性回家睡覺。至少養足精神,幹別的可以吸收得更好。而我們也實在不應該,容讓28個人浪費生命,來為兩個成功個案陪跑。說不過去,不是嗎?

有香港,當老師,尤其有心的,可敬、可愛,也可憐。可敬在於我們總是多麼願意無私付出。可愛在於我們對下一代永遠帶着愛的期許。可憐的卻是,我們一直都只能在制度的狹逢中,找個如履薄冰的位置,做得幾多得幾多。

而我見過,真的見過,多少人的雄心壯志,被制度無聲無息地消磨掉。十年前,我問自己,如何多做一點。十年後,我寧願問,如何建立一個令自己可以做得更多的環境?就由打破30282的宿命開始,可以嗎?

2016年4月20日星期三

長毛主席去旅行



真人騷,重點是,真。還有,人。人沒趣,愈真愈悶。人有趣,但不夠真,也不過癮。人之將走,未必其言也善,但人到無求,講句說話都避忌少點,真心一點。

長毛與主席,兩個加埋過百歲,行將收山,有話直說,無咩好怕。一起去旅行,好看在於,真性情流露。一個永遠隨意,另一個永遠恰當。

探望波蘭基層兒童,出發前,主席慎重抽空選禮物,認真程度媲美過年給長者買海味。長毛呢?在家中地毯式搜索,翻出塵封雜物,來歷不明,轉手送人,還滿有哲理的說:「送禮就是,把保存已久的,互相瑰贈,駛咩用錢買?」

集合,一個例早,一個例遲。一個無你符,一個話之你。「唔駛理佢啦──」是長毛口頭禪,主席在一旁咪着眼笑,潛台詞似乎是:「我就睇你點。」

幾天朝夕相對,長毛堅持那一句:「我同佢唔係好熟(x4)」。主席禮尚往來:「同你去旅行,都唔算好難受。不過無呢個節目,肯定不來。我做咩事要同你去旅行?好得閒麼?」長毛自顧自說得浪漫:「緣份嘛。緣份,就是一起浪費時間。」激死。

這些位,最好睇。與其叫作矛盾,不如說是火花。政治圈,不一定有真朋友,但也不會有世仇。打份工,我們都懂。觀眾如我,最黯然的,反而是酒吧那一幕。

兩個人,兩杯酒,各懷心事,思考香港可以點。長毛說,香港無運行。「因為太少人肯犧牲,包括我。抗爭,是要犧牲的。」半响,主席道:「我梗係唔同意啦。」那可以點?攝製隊問。「我點知?我知,就做左特首啦。」

托腮,半掩臉,落幕眼神。那一刻,主席欲言又止,比任何議會上的發言,都更讓我相信,這個才是真的曾鈺成。看罷真人騷,對香港的未來,愈發真心悲觀。

2016年4月17日星期日

返學,跟我的人生無關係(下)



人,究竟為甚麼會有學習動機?

憑常理推測,不外乎有需要,有興趣,或有成功感。

有需要。講白點,就是為搵食。上一代,最愛說:「唔讀書,第時聽做乞兒!」有無用?有。因為,真心驚。無胡蘿蔔,至少有木棍。

今天這招還管用嗎?管用。見過不少基層小孩,生性、上進,相信靠努力改善生活。其他家庭呢?也講這一句。但講完之後,舉家去吃三佰元一個刺身午餐。所以孩子知道,他是怎樣都不會當乞兒的。

有興趣,不用解釋了吧。但更值得研究的是,興趣是如何培養的。對沉悶的課堂無興趣,可以理解。對甚麼都沒有興趣,則不合理。

回想我們每個人是怎樣愛上某事的?大概絕非一見鍾情。而是自然做,隨心做,慢慢做,跟同道者切磋,跟身邊人分享。日復日,年復年,終於發現,琴棋書畫,無分高低,由從不生厭,到找着心之所安,就是畢生興趣。

今天,我們只懂閃電式學習。一個月試玩六樣活動,下個月再玩另外六樣。久而久之,甚麼都試過,卻未愛上過。我們要孩子不停學習,孩子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在學甚麼,徒然變成滾動齒輪上的倉鼠。

成就感呢?我們都試過為得到讚賞愈戰愈勇(儘管未必有興趣)。問題是,優勝劣敗,只有一個嬴家會被稱讚。但如果跟自己比,則每天都可以贏──贏昨天的我。孩子們可以不用考第一,只是單純因為今天比昨天做得好,而得到大人真心的鼓勵嗎?

我傾向相信,「需要、興趣、成功感」三管齊下,孩子無可能不肯學習。然而我們的教育(包括家庭、學校和社會),是在往這個方向走嗎?

記得有朋友有如此體會:亞洲人學習,是「driven by fear」;西方人學習,是「inspired by passion」。 我只覺得,在香港,兩者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