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31日星期一

三十而不惑

自小愛寫作,卻最怕作文總結全年感想。生活不是上下課便是考試測驗,有啥好回顧?但我的2007年若不歸納整理一下,似乎說不過去。

猶記得06年秋天從倫敦回港,我向友人笑言三十歲的生日願望是不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妙想天開,現眼報來得快, 三十歲那天在競選辦搏殺至日月無光,歸家時猛然發現連自己生日都忘了。

選舉後當上自由人,生活起了很多微妙變化。寫稿教書採訪翻譯編輯長中短工作項目各有不同周期,對月份和日子如數家珍,倒分不清哪一天是星期幾,何時是公眾假期。

找上門的工作千奇百怪想不出的沒聽過的,反正都在物色即買即用上手快有交帶質素不賴的臨時工。而我則有幸在各行各業的高度機密與打雜跑龍套位置間遊走,管中窺豹東併西湊尚可得見全貌。

自由人靈活,走到哪裡都要找到方法工作。方原幾十里傳真上網服務便利店提款機的位置瞭如指掌,五窮六絕仍可到地鐵站典當八達通買飯吃。

要自由,先要自律。工作先後主次輕重悉心安排,學懂欣賞簡單生活,保持平常心。(不過收到久候的工作報酬時,還是會忍不住說:你終於來了!)

回心一想,咦,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心水清轉數快收放自如能屈能伸,不正是半年來不眠不休準備特首選舉培養出來的本能嗎?

原來今天的自由人生涯僥倖未餓死,且一直樂在其中,一切由來有自。

歷盡奇遇,最後踏上了一直夢想但以為永不會實現的路。三十而不惑,我開始相信世事冥冥中有安排。

2007年12月28日星期五

黃金vs十年

新年就快到,埋單計計數;一班二字尾三字頭,例牌踫踫頭,少不免省自身,想前路。

27歲的M去年辭掉了優差遠赴印度加入前線地區發展工作,樂不思蜀。一年轉眼過,去或留,不無掙扎。

在異鄉打天下,空憑一個相關學位能有多少成就?不好說。拿一個即使在印度本土也屬偏低的報酬,手停口停,三五七年後身無分文回港由零開始另謀發展,算遲不算遲?先在香港累積經驗麼,在這個堅尼系數冠全球的所謂大都會,城市規劃開到荼靡,連再發展的空間都沒有。待人到中年儲夠錢負擔得起奢侈的使命感再算,只怕屆時負擔更大,覊絆更多。

這些魔鬼與天使的自我角力,久不久就突襲面對三十大關的我輩。吃不下,卧不安,心癢難擋。人說咱們處於人生的黃金十年,當事人卻深深體會到「黃金」和「十年」之間的深層矛盾。

青春有限,錢搵唔晒;生命有崖,世界更有排捱。在這個只有某些單一行業才能賺大錢而優勝劣敗的競賽早在幼稚園排隊報名已開始的城市裡,用最有氣力的「十年」去做自己相信的事,建立屬於自己但不一定能用金錢和名利量化的東西;還是盡地一鋪賺取「黃金」滿屋為老來生活買保險買安逸買虛榮;是一個比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更大的問題。

跟隨社會眼中的青雲路,還是順心而行,只一念之差。要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路上披荊斬棘,更絕不能鬆懈。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人事而應天命,於願足矣。

2007年12月27日星期四

愛在當下

重看再重看,還是覺得《真的戀愛了》是歷年最貼題的聖誕電影。

劇中各人藉着聖誕節把平日潛藏心中的感覺化為行動。小男孩苦練擊鼓贏取風頭躉女同學的芳心,英國首相深入貧民區向意中人求愛,失婚男人遠赴意大利奪得美人歸。

表白,不限於男女之愛。鹹魚翻生的道友歌手在獲獎後逃離慶功宴,闖進並肩進退幾十年的經理人家中說聖誕快樂。一個瘦骨嶙峋、一個肚子比聖誕老人還大,相擁拍着肩膊。回首合作的日子雖然爭吵不斷,二人總算共度了甘苦大半生,在酒杯中細味那份不言而喻的相知。

一直暗戀好友妻子的男人,在聖誕前夕造訪,按響卡式機流放出《平安夜》,在女人的專注凝視下溫柔地翻着手寫的卡紙﹕有幸的話,明年我會搭上其中一位(圖示半裸辣妹四名)……但在此之前我得告訴你……不是出於任何期望和意圖……只因在聖誕節應該說真心話……在我心中,你是完美的……而我荒廢了的心,將會愛你直至你變成……(圖示醜八怪老婦)……聖誕快樂。

說罷男人平靜地提着卡式機和卡紙離開。女人追上來給他一吻,頭也不回跑進屋內。男人告訴自己﹕夠了,這就夠了。

原來,愛是勇敢面對自己的感覺;原來,愛是默默付出;原來,愛不需要佔有;原來有了愛,即使愛中有遺憾,仍覺心滿意足。

聖誕是傳揚愛的季節,而愛其實無處不在,主題曲Christmas is All Around早在暗示這訊息。愛不在乎對錯,不在乎形式,只在乎有沒有勇氣去表達。機會不等人,又何需等聖誕節?

2007年12月26日星期三

交換禮物

少年老成,從不信聖誕老人會在床前的聖誕襪裡帶來驚喜。置一棵宏偉美觀的聖誕樹在樹下放禮物麼?香港地寸金尺土,沒有多少斗室容得下這龐然大物,何況還要待Boxing Day才能逐一打開疑團。唯有寄情一年一度那自發組織的交換禮物派對。

醉翁之意,既不在禮物也不在交換,在於那叫人又愛又恨的價錢限制。是消費上限還好,若所有禮物硬性定價,不准多也不准少,最考心思和創意。禮物的選擇益發突出送禮人的個性。

擅長創造的,用協議的價錢買一堆力高積木,砌成有趣的擺設作禮物。有些女孩子逐件選購有趣的吊飾和項鍊,湊夠價值讓得獎者DIY,也屬異曲同工。企圖突破思想框框的,不欲受制於經費規限,買六合彩票數張,隨時可以刀仔鋸大樹。滿有愛心的,替得獎者預先助養一個小朋友,推動別人行善好開始。

懶動腦筋的,選擇大都離不開超級市場代用劵或糖果,至少可以現買現賣,「行貨」欠情趣,倒也實際。曾有人踏破鐵鞋找不到合符定價的禮物,最後選一個錢包並在內裡放入餘額,方法賴皮卻換來大伙兒一頓笑,也就放他一馬。

開始踏入忘記節日來臨的年紀,懷念的不獨是禮物,和它帶來的歡笑聲;還有組織聚會、準備禮物的心情,和沐浴在餘裕和期待當中那份年輕獨有的滿足。

尤其當發現提醒自己佳節將至的,不是誰人,正是恆生銀行宏利保險匯豐強積金新世界傳動網網上行寬頻現代美容LANEIGE會員通訊上的全體仝人;青春,很遠了。

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

又到聖誕

是心態老了還是社會變了,聖誕過得多麼不一樣。

百貨公司仍然過早開始酬賓,驟眼都看穿那刻意調高售價再故作減價招徠的伎倆。真的減了,也無甚購買意欲,因已沒太多送聖誕禮物的對象了。

曾幾何時,買聖誕禮物寫聖誕卡是每年的重頭戲。騰出許多個下午塗塗寫寫,畫些淘氣卡通貼幾個貼紙,顧不得其他工作堆積如山,只為向新朋舊友送上問候。卡是精心挑選的,有最溫暖的圖畫,內裏加上隻字片言,紙短情長。

還記得曾有位女同學,在每人的聖誕卡裏貼上一個親手拾回來的貝殼,代表她對某人的印象。我的那一片,有深刻的栗色紋,還帶著海水味。

一年一度打長途電話向遠方問好,聲音隔聽筒傳來。收音不清,就在「喂!」與「喂!」之間捉住瞬間的親切感,沒多久,為省錢忍痛掛線(當年每分鐘要十幾塊錢啊)。今日科技愈見發達,溝通的情懷反而似有還無。偶然收到幾張電子聖誕賀卡,還好沒埋在垃圾郵件裏。

上次踏足尖東海傍,是哪一年的事了?身體擠在人潮裏不由自主地蠕動,抬頭看見的都是別人的頭,然而就是被那肩摩轂擊的感覺拴住。近年不知是環保了還是經濟差了,聖誕燈飾愈來愈少。

家住銅鑼灣的我,清晰聽到時代廣場的平安夜倒數,今年當然不例外。蜷縮上,街外嚷著「蒸糕bell」,想起以前趁聖誕假到離島宿營開大食會造訪朋友聊至天亮,俱往矣。隨手拿起書翻不到兩頁已入夢鄉。又到聖誕,又如何?

2007年12月24日星期一

佳音

從小鍾情唱歌,也很喜歡聖誕節,常幻想在寒冬穿著厚毛衣,戴上聖誕帽,掛着笑臉在街上唱聖誕歌,妙不可言。可惜自己不是教徒,一直沒有機會報佳音。

記得中學時代學校每年都有聖誕音樂會,我的至愛是《聖誕節的第十二天》(On The Twelve Day of Christmas)。歌詞描述自聖誕起接連十二天都收到一份特別的禮物,每次重唱副歌,禮物的清單都比上一次豐富,煞是唱得過癮。

某年我們都畢業了,心血來潮回母校參加聖誕音樂會。老師把歌中的十二份禮物改寫成校內的標記:一所學校兩幢校舍三角球場四時放學五個教員室六層樓梯……邊聽邊憶起美好舊日子,親切無比。

曾為此曲改歌詞的,還有黃霑。八九年夏天的一場浩劫叫人難以釋懷,隨之而來的冬天,就有了黃先生筆下那一系列廣東話版本聖誕歌:「慈祥鵬過聖誕,問我要啲乜嘢玩?天安門旅遊,加拿大買牛,但我說比個Passport我……」黃先生走了,那段令人痛心疾首的歷史還未得到公正的評價。往事的灰霾,仍像他筆下那諷刺啜核的歌詞久不久便盤蜛腦海。

直至去年平安夜,我終於首次在街頭報佳音──與梁家傑和一班戰友唱聖誕歌呼籲上京述職的曾蔭權為咱們帶來普選的佳音──加上現場手風琴伴奏,氣氛好極了。

當時我曾想把那十二份禮物改寫成香港人的願望,時間關係沒成事,今天就來試一試:一個國家兩種制度三地友好四萬恆指五天工作綠化都市七年不癢○八奧運狗馬亨通拾荒不再十一黃金周周來二○一二雙普選!

2007年12月21日星期五

誰嫌棄誰

迪士尼樂園內的<森林河流之旅>大排長龍,S在隊尾,前面是一對自遊行訪港的母子。

等了半小時,小孩以純正普通話搖着媽媽的手說要尿尿,媽媽看看那原封不動的人龍,沒有理會。小孩愈鬧愈吵,叫人側目,母親忽然凌厲地瞟了小孩一眼,「噓」一聲一手掩住他的嘴,另一隻手悄悄從包包掏出塑膠杯一隻,着孩子別轉臉解決。

終於輪到母子上船,母親不動聲色垂手拿着載滿黃色液體的杯子,工作人員未敢多問。待小船開行至某樽頸彎角,母親把杯一揮,黃色液體瞬間淹沒河中。

船舶岸,孩子牽着母親剛才拿杯的手去買熱狗,自以為眼明手快的母親未察覺整個過程盡收排在隊尾的S眼底。

上月某個星期日,遮打花園如常擠滿菲傭,唯一的公廁比廣場更擠擁。水廂沒水了,站在龍尾的我看到這樣的景象﹕

每人如廁過後,隨即拿起廁格門外早已盛好的一盤水沖廁,完事後自行再盛另一盤水放回原位。其時下一位剛好也完事,同樣拿起已準備的水沖廁,再補充另一盤。如是者,等候時間大大縮短。

這個安排,彷彿是菲傭之間的不成文習慣,自律而高效率。重點是,發起者必須主動盛水兩次為下一個作準備。

我突然想,若自己排在前頭,會否同樣麻煩自己方便他人?還是清理了自己的排泄物後拍拍屁股算數?換了親愛的華人同胞,又會如何?

偶然聽到有人說,周日不要到中環,「費事同啲賓妹迫」。如果菲傭們知道咱們的公德標準,還不知是誰嫌棄誰。

2007年12月20日星期四

元朗劇院

首次踏足元朗劇院演藝廳,驚訝於其完善設備。

話劇《麥迪遜之橋》的佈景設計簡單、美觀、實用。橫看是梯形的老橋,舞台機關轉動,上橋的樓梯轉到觀眾眼前,配合燈光由黃轉橙,男女主角憑橋訴心事,不覺已黃昏。

機關再轉半個圈,橋反過來變了女人家居一角,從中拖出大小抽屜,變出一桌盛宴,招待突然闖進生命那浪漫豪邁得叫人怦然心動的陌生男人。原來上橋的樓梯變了通往上層睡房的路,男女主角擁着上下耳語斯磨在缱綣;末了來回走著正愁何去何從,步伐像心情一樣忐忑。

跟行內的朋友談起,才知道元朗劇院的設施屬上佳質素,比大會堂劇院、沙田大會堂等都要完善。

例如上述的「轉台」方便佈景在舞台中心360度旋轉。(個人認為運用「轉台」最妙的是歌舞劇《孤星淚》裏男女主角對唱A Heart Full of Love那幕,而癡戀男主角的Eponine則在大宅門外顧影自憐地和唱。舞台在轉,觀眾的心情也跟著小情侶的深情和Eponine的癡起伏。)

還有「活動舞台」,方便設計兩組佈景,轉景時沿著軌道一出一入,乾手淨腳。後台深度夠,直接投影在天幕上,不會抵銷原有燈光效果。還有先進的音響、燈光系統及過百條吊桿,支持了許多創作上的可能性。

可惜劇院位置偏遠,近千個座位只滿了四份一。其實現在交通愈來愈便利,過去幾年我們不也逐漸習慣了前往元朗附近的葵青劇院麼?不說不知,元朗和葵青劇院的設計可說是孿生兒呢!下次看演出,不妨多走一步。

2007年12月19日星期三

港鐵體驗

自從地鐵(對,還未習慣把它稱為港鐵)更新了那車廂內門口位置上方的路線圖,每次看見那新增的桃紅色荃灣西線,就心癢癢什麼時候試一試。剛好朋友送上話劇《麥迪遜之橋》的免費戲票,正好趁機坐西鐵到元朗劇院去。

由銅鑼灣到中環,再由香港站到南昌,轉車至朗屏;藍線轉橙線,橙線轉桃紅線,不亦樂乎。星期天的中午時分,車廂清靜得很,服務員在出入閘位置派發兩鐵合併後的路線圖和收費表,邊看邊走很是有種出外旅遊的感覺。

不消一小時,從朗屏站鑽上地面,眼前景象別有洞天。大鄉里出城(還是城市人入鄉?),興奮不已。在元朗市中心的小街裏團團轉,上海煎包、鍋貼味道撲鼻香,夾雜著雲吞麵、糖水舖和花店的氣味;雜架攤、玩具舖、飾物店的貨品散落門外。人比市區少,「人氣」卻更重。

鐵路至劇院那十分鐘路程,竟走了一句鐘。散場後不忘到馳名的「B仔涼粉」來一碗雜果杏仁豆腐和一盤蒜香辣椒雞翼尖,坐在馬路邊一面吃一面感受風涼水冷,一樂也。本來出門時想到元朗位處近郊,多添了外衣,最後卻被那熱鬧氣氛弄得心裡暖烘烘。

歸家路上,仍念念不忘那充滿人情味的市集。家住美孚的朋友笑言,其實乘西鐵到元朗比到銅鑼灣更近,還真不明白假期為何老是往水洩不通的港島區走。

而我卻想起了小時侯曾忽發奇想,要沿著地鐵線把站逐一走一走,拍點照寫點筆記,始終沒成事。藉此兩鐵合併的契機,是時候重拾舊夢了。

2007年12月18日星期二

二十歲那年,獨自穿越美國幾個城市。紐約地鐵站內卡式機處處,囂張地播著搖滾樂,憤怒青年扭臂扭腿說著粗口穿梭人潮中勁歌熱舞。單身少女左閃右避無聊搭訕,最後學精了,混在穿套裝高跟鞋的美國婦人中掩人耳目上車下車。

在巴黎言語不通,為省錢在市中心外下榻。華人女子出入惹人注目,老想著如何變身「本地人」,靈機一觸把超市膠袋留起,每晚挽著它,果然異樣目光像歸途上的街燈般愈來愈少。

在日本與友人截順風車旅行。車停下,借故問路鑑貌辨色,憑直覺判斷對方是否靠得住。原來最安全是找一家三口的車,在後坐一左一右逗著嬰兒說笑到終點。間中被車主回罵「沒腳走路麼?」真的賭氣走了,才知道自己的氣力還真不賴。

畢業旅行,四個五呎左右的香港女子勇闖平均身高一米八零的俄羅斯。吉卜賽小孩滿街跑,典型偷竊手法是蟻多蓋死象,小手防也防不了。一行四人唯有田字形布陣,前頭兩個包放背上,後面兩個把包繫在胸前,邊走邊一眼關七,竟然萬無一失。

我是那種到了十五歲都不淮獨自下樓買雞旦仔的溫室女孩,苦苦哀求才拿到孤身出門的通行証。一路上冒了不少險,驚心動魄得很。但日子久了,行李愈來愈精簡,警覺性愈來愈高,進退分吋也拿揑得愈準。

眼見今天的學生,十歲不到跟家人遊遍五湖四海,二十歲了卻沒獨自去過一條陌生的香港街道,總覺不對勁。讓子女在闖蕩中培養勇氣和智慧,父母們,你捨得嗎?

小手大世界

龍應台在新著作中提到,十八歲的二兒子不要媽媽牽著他的手去認識中國,因為她什麼都知道,總是什麼都安排得好好,他要自己去發現中國。

小時候長輩都愛捉著我們的手教寫字。小手被揑疼了,但「寫」出來的字一點力也沒有,而且筆順甚麼的從來沒記住。到了可以揮筆疾書,已是好幾年後親身臨摹了許多遍,寫錯了許多字之後的事。

那天經過公園,一對外國夫婦在逗著剛會走路的金髮鬈髦女兒玩。小眼睛發現了不遠處的噴泉,跌跌撞撞走過去,在噴泉中心像小忌廉變身般轉了一圈,享受著水花淺在身上的感覺。一旁的父母邊拍手,邊張開雙臂迎接實驗歸來濕了一身的孩子。

回程地鐵上,旁邊的嬰兒從媽媽懷抱中伸手過來,欲抓住我在看的報紙一角把玩。迅雷不及掩耳之間,媽媽把嬰兒由左手轉抱到右手上,不忘加一句,「這麼髒,別踫!」

嬰兒出生時,不論膚色、國藉,對世界的需要和好奇都大同小異,為什麼中外的管教方式就那麼不一樣?

中國父母喜歡擁著孩子給他們解釋世界。但父母演繹下的世界,像一本書,整理得井然有序(通常還經過意識形態審查),看得再多都是紙上談兵。長大了就發現,現實和書中所說的多數不對版。

孩子要的,是一個寫書的過程。第一手的接觸,然後把經歷組織、歸納,變成自己的世界觀,日後在人生路上反覆琢磨、修正。就讓小小的一雙手親自執筆,開始人生的塗鴉,一步一腳印地寫下自己的故事好麼?

2007年12月14日星期五

喜歡什麼

孩子,我問你聖誕節想做什麼,你叫我問媽媽,還反問為什麼一定要喜歡什麼。

讓我跟你說個故事。上月老師跟平日很不一樣:沒有吃垃圾食物,滴酒不沾;早睡早起,隔天做運動;還為密麻麻的日程表大掃除。

因為,上月我有一個舞台演出。演戲不是我的職業,也非我專長,那演出只有三十分鐘,一百幾十觀眾。我與演戲的關係止於「喜歡」二字。但因為喜歡,所以珍惜。演出要體力,早睡早起運動去;演出聲線要好,煎炸食物和酒免了;演戲要專心,無謂的工作都堆掉了。因為「喜歡」,多年來走歪了的生活規律一下子都歸了位。

你知道嗎,我們的上幾代的確不需喜歡什麼的。爺爺奶奶從戰亂中走過來,「活著」就是最大成就。爸爸媽媽努力改善生活,由徒置區搬到公屋居屋,然後供養我們唸小學中學大學,根本沒機會想自己喜歡什麼。

但今天,我們不缺吃不缺穿,符符碌碌大學畢業,隨隨便便打份工。我們不需照顧別人,但懂得如何為自己而活麼?我們不知自己喜歡什麼,只知道不喜歡什麼。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當你沒有喜歡的事,這個急促紛亂的世界就會為你安排。家長訓示你,傳媒批判你,社會的價值洪流推著你。結果,你每天都在壓迫下做別人喜歡的事,紀律鬆散了,意志薄弱了,生活動機減低了。而早就忘了自己也有權喜歡甚麼,追求甚麼。

扯遠了。答應我,今個聖誕別只跟著媽媽跑,帶媽媽去做點你喜歡的事,回來告訴我好麼?

2007年12月13日星期四

開竅

香港家長的教育方法其實很單一。

不知情的,追問追問再追問,求得答案方休。不順眼的,勸阻勸阻再勸阻。像訓練狗狗尿尿一樣,一廂情願地以為重覆會變成習慣,就算陽奉陰違也比脫繩猴子好。

不可思議的是,這現象甚至存在於某些八十高齡的父母和花甲之年的兒女間。

聽過以下故事,頗有感觸。

H三十出頭,抽煙十年了。有天不動聲色戒了煙,聽說是為了健康。但過去十年,H就不想健康麼?不見得。

K四十歲,煙齡二十五,年前為了一個不吸煙的女孩戒了煙,過程沒花上一分鐘。如今交上了另一個抽煙很兇的,自己也沒再沾上煙癮。他年輕時沒想過為別人戒煙麼?不見得。

W六十歲,抽煙大半生,一晚突然在飯桌上向太太和三十歲的子女宣布已戒煙。數十年朝夕相對,妻兒沒勸他戒煙麼?不見得。

T快八十歲,有天走在街上,突然決定跟相伴比妻子還久的香煙說再見。家人不明所以,反正戒了就是戒了。

人生的開竅,在電光火石那一瞬間。甚麼時候突然長大了──三十出頭、已屆中年、甚至要待成為了爸爸、爺爺──天曉得!有一天福至心靈,就是再多的引誘也不會走回頭。

家長的嘮叨,是把那反叛期延長了,還是把子女早日「點醒」?不好說。

我們要子女「識諗」,但有否足夠空間讓他們的思想在人生經歷中沈澱?

如果我們未能啟發孩子去思考,是否至少應耐心等候孩子去尋覓、去領悟,而非一股勁兒的用說教繼續睹塞那遲遲未開的「竅」?

2007年12月12日星期三

別人

龍應台在《親愛的安德烈》裏說,要接受成長了的孩子是一個「別人」,對「別人」不能做的事,也就不能對自己的孩子做,包括把香煙從他嘴裏拔走。

朋友最近辦婚禮,由擇日選址當日流程服飾到菜式都與雙方家長惹來衝突。最後二人找出了萬試萬靈的應變方法——要向女家解說的,由新郎負責;向男家請示,則由新娘代言。意外地,一切順利得很。

面對自己的兒女,家長都急不及待把心中的一套加諸其身上。換了一個「別人」去提出,則無可避免地變得客觀了。細看「別人」那一套,其實不那麼糟,只是取向不同。而且縱使安排未盡合意,也得尊重「別人」的喜好,有所配合和妥協。

小時候,我是「駁嘴精」,小腦袋搬出最棒的大道理是﹕「別人可以,為什麼我不可以?」家母的標準回應是﹕「別人的孩子我不理,你是我女兒,就要完美。」年紀小小的我,沒有聽懂話中的涵意,倒也被降服了。

到了今天,家母仍沒有放棄事事力求完美的原則,女兒卻已長成徹頭徹尾的「別人」了,而且從一早就是,始於自己、家人都未及發覺的時候。命運許可的話,或許已對著像自己當年一樣的豆丁女兒在說教。

但母親的話,做兒女的還是會照辦。不是因為被箇中的道理說服,只是我們都已明白,世上的事情大都沒有優秀與劣拙之分,只有觀點與角度之別。看穿了這一點,遷就一下,無傷大雅。傷不得的,是親情。

原來,子女本身也辦不到,把父母看待成「別人」。

2007年12月11日星期二

享受長大

做父母愛掛在口邊:「我恨不得孩子快快長大,不用再靠我。」但現實是,孩子嚮往長大,義無反顧;父母的心情,卻複雜得多。

麥當勞的一個廣告,高度僅夠在櫃位看見服務員姐姐的稚童,躍躍欲試的點了自己最愛的薯條,沾沾自喜回頭告訴媽媽﹕「我自己叫架!」──是幾歲以來的最大成就。那包薯條,見證了他獨力展翅高飛的第一步。

三十歲的C年前打算離港工作兩年,徵求父母同意,父母興高彩烈﹕「太好了!我這就去購買禦寒用品跟你一起走。」C的大計,其實是趁機孤身闖天下。

T是個獨立的時代新女性,事業學歷財富愛情皆不缺。有天跟媽媽逛街,T媽媽說﹕「最好用魔術『叮』一聲把你變回五歲,那時你什麼都不會,整天膩著我。」
父母享受的,是孩子快高長大,未必包括獨立的思想和感情。

眼見孩子從水壺般大小,長成比自己更高更壯,父母仍然希望孩子情感上無時無刻依附著自己;仍然希望孩子會「從善如流」全盤接受他們的一套生活方式。

他們發現孩子長大了,卻沒發現(或發現了但不願接受)獨立的能力與獨立的感情是攣生兒。他日孩子到了天邊海角脫離自己的視線範圍,仍可勇敢不屈地找到方向,父母的失落往往比享受多。

天下父母,相信我——一個別人的女兒,每個孩子對家都有一份潛藏的依戀,比任何感情牽繫都強。只是,那些感情不會流露在起床睡覺洗澡上廁所之間,而在於那風塵僕僕衣錦還鄉之時。

2007年12月10日星期一

淨土

寫稿以來很多人問:「你要為自己建立一個怎樣的形象,令讀者在最短時間內記得你?」坦白說,這問題我想都沒想過。

我想過怎樣增加自己的閱歷,令題材豐富一點;我想過怎樣提升自己的文筆,令筆鋒節奏明快流暢或耐人尋味一點;我想過如何深化自己的思考過程,提煉出更獨到的體會。但我想都沒想過,也沒打算去想.讀者期待看一個甚麼樣的我,再把自己經營成他們心中的樣子。

「為什麼不寫AO大揭秘?」「不如專寫自由人血淚史?」「或翻舊帳寫選舉經理踼爆見聞錄?」

不。宏觀的理由是我不認為自己有資格以這些界別的代表自居;自私的理由是我不想把自己變成單一特定功能資訊發放器;市場膩了就兔死狗烹,然後換上另一套與自已本質不相干的個性形象,飾演另一條好漢再上路。

形象這事很吊詭。當大家都用同樣的市場計算去經營所謂的「與別不同」,其實還有多特別?順其自然的那些,又會否正因沒有那份刻意,反而顯得吸引?人的性格該刻意營造,還是自然流露?前者立竿見影?後者廢時失事?不敢苟同。

我想寫的,是我們這一代(30出頭)的思想和生活形態。每個人最有資格代表的人,是自己,但字裡行間或多或少也是同一代人心態的展現。老實、暢快、坦誠、真切,我手寫我心。相信也只有如此,無需刻意經營,讀者都有共鳴。

如果一定要我為自己的專欄找個定位,請容許我把它界定為以文會友,坦誠相向的一片淨土。

2007年12月7日星期五

迴轉壽司與漢堡包

迴轉壽司進駐香港是上世紀末的事了。那個年代,結伴吃壽司是我等少女暑假寒假的重點節目。

沒有盡頭的迴轉輸送帶、目不睱給的選擇、殷勤起勁的服務員、還有自助抹茶粉醬油子薑青芥末,真是未吃先興奮。

白飯飽肚,女孩子胃口小,零用錢更少。一碟兩件齊齊分享,嘗遍不同款式。平貴選擇小心配搭,邊吃邊算有沒有超支。

後來到東京作交換生,滿以為不愁沒有「壽司腳」,豈料當地沒多少年輕人結伴去吃迴轉壽司,下了班風塵樸樸的單身男人卻一店都是。

帶著一整天工作的疲累,等不及回家弄個熱麵,趕快在路上吃幾件生冷壽司充飢。眼盯著牆角電視在播的陳年卡拉ok,面無表情嚼著魚生,間中呷口啤酒。食客之間樂得沒有對話,偶然嘆氣滲出一致的孤寂感。色彩斑斕的壽司碟,沒有色彩的人生。吃罷,用餘下的力氣踱步回家。

迴轉壽司在它的家鄉,原來是一個人的玩意。

早前看到中環麗人J這樣寫:「一個人,叫了一個飽...環顧四周,全部都是一個一個的飽,和一個一個的呆食客。想來大家都是同病相憐的可憐蟲...吃著吃著,仍一邊思考某個問題如何處理;呆著呆著,希望趕工後盡快回家。麥當勞內,大家都有其他食客咬著飽作伴...吃飽了...麥當勞的可憐蟲戰士們,再出發!」

有趣的是,麥當勞在日本像壽司在香港,是少男少女專誠結伴前往大吃大喝浪躑青春的聚腳地。換了一個城市,卻都成為了單身客蝸居的中途站。

2007年12月6日星期四

咖啡杯中爬格子

朋友問我平日在哪裡寫稿。

從小都不愛在家工作,一見睡床如蜜蜂見蜜糖,一頭栽進去不省人事。會考、高考的溫習都在「麥記」和「肯德基」渡過,當年正值發育時期,廉價而量多的「垃圾快餐」剛夠果腹。

長大了,戀上咖啡店。文思不順的日子,伏在案頭半隻字也寫不出,轉移陣地窩在咖啡店的沙發裡,翻翻雜誌,隔著落地玻璃看街上川流不息,呷一口苦中帶甜的味道,突然情不能自已的寫滿一紙。像是刻意鋪排的情境,精緒卻在於那無人駕駛的部分。

我有時其實搞不清,是咖啡刺激了寫稿的節奏,還是寫稿的過程豐富了我的「咖啡室體驗」。

我還記得,我是在筆桿的停頓與疾馳之間學會了怎樣「炮製」咖啡上的泡沫圖案

看著服務員把空杯略為傾斜,以約45度角從左右兩邊分別注入咖啡和泡沫鮮奶,小心控制力度,咖啡上面就會「擠」出一片片葉子圖案,再用巧克力粉灑上客人的名字,較人捨不得呷第一口!

心形圖案更簡單,大力把咖啡倒進杯內,趁著咖啡在杯內迴旋時在中心點加入泡沫鮮奶,再輕輕一拉,一個甜甜的心形不就在眼前了麼?

我蜷縮在沙發上觀察、思考、看書、再觀察,咖啡上葉形、心形的圖案形成了,我的文章也在不知不覺間逐漸成形了。

我曾懷疑,每天一咖啡,足以替店主每月供一份強積金。而我的投資回報,就是清晨張開眼,看見自己躍然紙上的文字,然後著了麼似的,又二話不說挽著背包跑到老地方去。

2007年12月5日星期三

Fusion菜

很怕吃近年流行的所謂Fusion菜。

隨便東配西搭,什麼鵝肝醬燒賣、咖喱沙拉、杞子鼓油燒水牛雞翼之類,本來好端端的美食被拼湊得不倫不類,仿彿只要冠以Fusion之名,就可借勢漲價,而且即是不負責任地把餸頭餸尾堆在一塊,食客都該覺得很惹味般。

最近日本領使於官邸設宴,一道「紙包魚」叫人再三回味。鮮魚醮上薄薄一層醬油,加上松茸、銀杏、菊花,用像是書法習字的玉扣紙包好放在爐裏以慢火焗至紙包隆起,四角薰黃。最後用麻繩把紙包兩邊一綑上碟,灑上黃菊的花瓣,鮮味而清雅,人人吃得姆指直豎。

飯後大廚現身說法,這道菜的意念來自日本漁民打魚的習慣。古時漁民捉了肥美鮮魚送皇帝,濕漉漉不好攜帶,於是用鑊先把魚的半邊煎熟,用草紙包著,抵達皇宮後再把另一邊焗至剛好熟透奉客。大廚借用同一概念,把「紙包魚」焗得脹卜卜,既保存了魚身的水分,配料的味道又滲透魚肉,把鮮味都突顯出來。

這還不止,為了令對方賓至如歸,大廚每次都會根據客人的文化背景去設計晚宴。那天時近重陽,中國人愛拿菊花掃墓,又素愛其清幽,他便想到了用菊花為每道菜畫龍點晴。於是,菊花的清香中和了「紙包魚」的膩、蟹御飯的濃郁,也突顯了吟釀酒的甘甜。就連食具,也是菊花圖案的清水燒。

烹飪是技術,也是文化。要炮製出色的地道菜已不易,何合兩地之長。熟知各國菜式的特色、來源和取材,靈活揉合,才是真正的Fusion。

2007年12月4日星期二

1882


倫敦有間CAFFÉ VERGNANO,我們都叫它「1882」,因為門外那創業年份的標誌比店名還要搶眼。

「1882」座落在查寧閣大道上(Charing Cross Road),兩旁的舊書店跟它一樣歷史悠久。琳琅滿目的圖書擠滿狹小店子,教人不知從何看起。店主卻愛像變魔術般從封了麈的書架一角拿出發黃古藉,告訴你那是他辛苦搜刮回來的極品,只此一家。雖是賣花讚花香,偶爾也真蒙他推介購得一些滄海遺珠。

從「1882」沿著那建滿淺啡搭棗紅色建築物的長街看下去,路的盡頭就是宏偉而古色古香的Palace Theatre,上演著當時得令的歌舞劇。心血來潮買張廉價學生票擠進去,回家的路上沒有外衣可披,買杯咖啡邊暖手邊走。

留學那年最愛在這一帶蹓躂,忘了多少時光在閒散中流逝,忘不了附近那些小型劇院、特色商舖、古老街道、街角酒吧、路旁長椅和永恆的鳥語花香。一樣的景物,但愈看愈有味道,愈看愈有感情。不覺走得累了,回頭一看,原來「1882」已在靜靜恭候。抵不住誘惑,又捧著書在那裡消磨了一個下午。

數月前「1882」進駐中環IFC商場,今天剛好又看到銅鑼灣分店裝修得如火如荼,有預感它將發展成另一連鎖咖啡店,心暗有點不是味兒。

看到「1882」置身於人工化的購物商場和那匆匆忙忙的人潮中,感覺就像一隻原本應在香格里拉平原與湖水和陽光作伴的野馬,被放在快活谷周而復始為大家心目中的「三串七」奔走。

咖啡癮發作,順手購來熟悉的味道,滿足了口感,嗅不出思念已久的悠然芳香。

2007年12月3日星期一

我的烏東

我的手藝一向劣拙。讀書時代,美勞繪畫書法烹飪家政木工,通通是一等一的──差,因此特別佩服煮得一手好菜的人。

吃刺身,專挑「吧檯」坐,看着師傅刀法純熟,節奏均勻,眼神專注,像在製造一件藝術品般,一條小魚在他手上轉眼就變成鋪滿一碟的刺身。厚薄適中,入口即溶,一時間也分不清是味覺還是視覺的快感。

終於有一年,我到了鹿兒島作家訪,直嚷著要跟太太學習弄刺身。太太不厭其煩地示範,第一刀把魚連鱗起皮,第二刀把魚身去骨,接下來一刀一片魚,清脆利落。我笨手笨腳的模仿,一邊切一邊擔心刺破手指,可憐小魚被我蹂躪一番後賣相恐怖,落得被泡湯的下場。

我想投降,太太卻鍥而不捨,改為教我親手打喬麥麵。「跟搓紙黏土差不多!」說得多輕鬆。我努力把這「紙黏土」搓圓按扁,然後把麵餅切成幼條,正想自豪地拿起一把把「麵條」欣賞一番,「麵條」像被剪下的髮碎掉在簫箕中,不忍卒睹。原來是麵餅被搓得太薄了,一切開便碎掉。太太不但沒有出手幫忙,還笑說功多藝熟!

我唯有重新將麵條化零為整,忍著氣搓了紙黏土又切,切了又搓。最後,我索性把麵條切得很粗,告訴她這是我親手泡製的──烏東!

太太捧着喬麥麵吃得稀哩呼嚕,還把濃湯一喝而盡,狀甚滿足。我顧作享受地啃着自己那盤半生不熟的「烏東」時,腦海焛過兒時唸的那首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