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6日星期二

「咬蔗幫」與「啦啦隊」



上回談及,佔領中環若要成功,首要就是思考群眾的角色。

每場運動中,願意壯烈犧牲的人,其實不多。更多人,要麼當個看戲的「咬蔗幫」,要麼做個吶喊助威的「啦啦隊」。能把「咬蔗幫」變成「啦啦隊」,你就成功。

支持普選的群眾基本盤有多少?以2012立法會選舉為例,曾投票的180萬選民當中,大概一半,即九十萬,是泛民的支持者。有理由相信,他們不介意就普選表態,只要,表態沒有多大代價。

何謂沒有代價?例如,街犯法但探班則不犯法。根據反國教的經驗,只要長期聚集約十萬人,已夠籌碼跟政府談判。九十萬人,每人每周去一次,夠有突。

探班不犯法,遍地開花也不犯法。穿黑衣、插旗、面書表態、甚至到中環「集體逛街」…… 又或者,每人捐十蚊,都有900萬,聯署賣廣告,4至5萬一次,登足半年。總之,抗爭的成本愈低,就愈多「啦啦隊」。

戴耀庭先生建議,由佔領的先鋒,去感染群眾。先鋒要先簽署誓言書,再出席商討會,最後才堵路。群眾如何配合,沒有仔細交代,而且謝絕即場參加。

這個當然是基於安全的考慮,但也忽略了一個現實:群眾從來都是即興的。你把他們拒諸佔領的門外,就必須賦予另一些任務。群眾需要的,是ownership覺得自己有份玩,他日有成果,可以唱通街,我也出過一分力啊。

是以,強行把先鋒與群眾區分出先後,其實不是聰明的做法。反之應該同步進行,讓群眾有事可幹。重點是,群眾行動,必須既易辦又觸目(visible),人人談論,傳媒報道,就會對政府構成壓力。

群眾是沒有耐性的,愈遲把他們拉下水,他們就寧願當個安樂的「咬蔗幫」算了。(佔領中環.二)

2013年2月23日星期六

佔領的基礎


戴耀廷先生提出「佔領中環」,成敗之關鍵,大概不是合法不合法、激進不激進、普選不普選,而是如何把廣大市民變成事件的「持份者」。

戴先生說,要用一萬個先鋒,感染700萬人。「先鋒」,其實是不難找的。「感染」才是最困難的部分。

政治這回事,很奇怪。熱情的人愈熱情,冷感的人則愈冷感。曾勸人投票的人都試過,當你很肉緊地曉以大義,別人退避三舍。反而隨口問句:「不如一齊投票?」,又總有幾個跟着來。

「先鋒」愈激情,大眾愈傾向與之劃清界線:「都唔知你班人搞咩」。偏偏,群眾運動,群眾才是主角。

例如反國教之成功,領導者功不可沒,但真正令政府讓步的,其實是包圍政總的12萬人,加上幾天後立法會選舉的300多萬選民。

是以,「佔領中環」,不得不從群眾的角度去想,有甚麼誘因,會令看戲的群眾,變成演戲的人?有幾點,值得思考:

一、群眾是矛盾的。渴望普選,卻未必有能力豁出去抗爭。除了瞓街,有沒有更多不同層次/程度/形式的表態平台,讓所有人輕易而持久地參與?

二、運動需要領袖,但群眾普遍覺得挺身而出的政治人物有私心。先鋒團隊裡,如何建立「無私」精神,令群眾放下介心,全程投入?

三、「佔領」由民間發起,但一隻手掌拍不響。能否在每個階段,把波拋回給政府,利用它的劣拙回應,去刺激民間升溫?

四、要群眾爭普選不是問題。但普選有了,有誰可選?反對派是否有足夠裝備,讓大眾相信,把小圈子推倒了,隨時有能力接手?

如果「佔領中環」能把前前後後每一步棋都部署好,變天,或許不是天荒夜談。作為香港人,我期待,真的很期待。(佔領中環.一)

2013年2月20日星期三

富家長特色的抗爭

我帶着求學般的認真去讀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的《爸爸媽媽上戰場》。好想知道,民意大笨象,歷史的一章,是如何規劃、推演出來,最終走到令人驚喜卻也無法置信的結局。

書看罷,方發現抗爭的經過,容不下一廂情願的想像。由關注組成立到指引被擱置,不過三個月,事情發展好比無人駕駛的超速跑車。你無法規劃,只能見招拆招,水來土掩,努力去駕馭它。

大聯盟裡的廿三個組織,合作無間,卻其實沒有仔細分工。學民攻佔討論區,關注組進佔主流輿論陣地,社運界埋首動員和統籌集會……這些都不是討論出來的。危急存亡,默契,取代分工。

當你連吃睡拉都不夠時間,更奢侈不起內耗,只能借力打力,配合大局。關注組起初不贊成絕食,但既然學民三子身先士卒,索性順水推舟,加入戰團擴大力量。社運人士不同意搞音樂會,但既然關注組建議一試,那就全力去配合。

變數太多,只能順勢而為,沒有回頭路,只能把下一步走好,走呀走,走出了歷史。群眾運動,就是如此,只能如此,最好亦莫過於此。

陳惜姿說,她原本想搞一場「富家長特色的抗爭」,書內沒多解釋。但觀乎親子遊行手冊、一人一信運動、國教版圖、雞蛋與高牆、不織布大象……就明白所謂特色,即是每個人在自己的位置,把眼見的、能做的,都做到最好。

家長組內有資深傳媒人、大律師、大學講師、IT奇才……位位都是獨當一面的人物,但無人介意放下身段捲起衣袖去幹實事。因為在這裡,你甚麼都不是,只是守護孩子的爸爸媽媽,大家的共同目標,就是推倒高牆。

戰場是也。運籌帷幄固然好,只能執生的話,關鍵肯定是——無私與包容的團結精神,終必改寫歷史。

2013年2月17日星期日

長假後抑鬱


長假後,難免抑鬱。
 
「周一抑鬱」,其實不是由周一開始。周日夜晚,想到翌日要開工,總是無緣無故就沮喪起來。這兒有點累那兒有點痛,反正,有個藉口明早不用爬起床就好。

如果這個周一,還要排在長假之後,更糟糕。能夠精神爽利返回工作崗位的,通常只是電影橋段裡虛構出來的成功人士。現實中,由大老闆到小薯仔,都是烏眉瞌睡行屍走肉般死回來的。

不知道有沒有正宗的治療方法。聞說有些專家建議,要避免「周一抑鬱」,最好別在周末狂歡,要幹些靜態的活動,盡早培養工作情緒。我想,如果人人照辦的話,不單止周一,肯定連周末都一併抑鬱起來。

反而比較相信,喜惡,是相對的。如果無法持續熱愛工作,不如嘗試令自己討厭繼續放假。

心愛的劇集,好久不看。一口氣追看幾十小時,滿足死,也累死,包保三個月內看見電視都怕怕。

親朋好友,好久不見。鎮日趕足十場八場,把近況重複二十次之後,你開始期待只有工作沒有社交的日子。

想到郊外走走,等了好久。一不做、二不休,東南西北加上離島的跑。一星期下來,你開始懷念對牢電腦足不出戶的安樂。

用經濟學的角度解釋,就是想放假即便肆無忌憚的放,任由「邊際快樂」從高峰滑下,直至變成負數。

這種「厭倦治療」,靈感來自某貪吃友人。話說他小時候經常吃巧克力,媽媽屢勸不聽,最後使出妙計,要他一口氣啃掉一整盒合共五十顆巧克力。起初雙眼放光,最終哭覑求饒,此生再也沒碰過巧克力。

他的童年陰影,啟發我治好長假後抑鬱。喪玩了一周的我,此刻重返案頭,正襟危坐備課寫稿,心裡,說不出的踏實。

2013年2月14日星期四

過不過情人節


老掉牙的問題,耳目一新的說法。男性都怕過節,情人節尤甚。明知伴侶期待,好歹要搞花樣,想起都頭痛。

卻原來有些男人,很愛過情人節。他們,如此自白。

人說感情好,日日都是情人節。問題是,我不想日日都過情人節。所以,愈發該用心過一天情人節。

一天的情人節,是一試定生死,一年作戰一回,餘下三百多天,不犯錯就是。

日日情人節,即是計平時分。每天愛你多一些,比起一年來一趟,哪個更難?

求學不是求分數,我寧願求分數。女友要求花錢堆砌禮物,至少有個清晰指標,好讓我顯示誠意。

過節的好處,是約定俗成。無標準答案,無所適從。有標準答案,可以將勤補拙。制度化、商品化,幫我一把,把愛形象化、具體化。

不擅表達,至少可以買張賀卡。不會下廚,至少可以外出吃頓大餐。重點是,公式化的愛,也可以很有意義。正如新年必定派利市,不代表不疼錫所派的對象。

有些女人,迷信不必等情人節才表示心意,結果她們等了一世都等不到情人認認真真表白一次。

過節慶祝,就像周日上教堂,適當時候幹適當事。充好電,更有精神應付愛情以外的事情。不過節的女友,最麻煩。肯過節的港女,才夠可愛。

有趣,有趣。肯定的是,說這番話的,都是好男人。至少,他們肯在肯定的日子用肯定的方式去令對方肯定開心。
 
男人其實不怕製造驚喜,怕的只是,積極部署,買大開細,不領情不特止,還要黑面。拿一個平均分,好過不及格。
 
事實卻是,比起瀟灑的部署,狼狽而真心的付出,更能感動女人。除非,她其實並不那麼愛你。她愛的,只是被寵愛的感覺。情人節,其實是最好的測謊機。

2013年2月11日星期一

麻將運


新年流流,少不免打番幾圈。

人生第一回麻將,究竟是何時學回來的?聽說上一輩的小時候,都是在麻將桌旁長大的,打牌的基因都在血液裡,哪用學?

大家庭的熱鬧早成歷史,我輩卻成長於忙碌的小家庭別說齊人開,人齊吃頓飯都好難。麻將都是在友儕聚會中,偷偷學會的。

求學時期搞課外活動,不知何故,最後總是由幾圈麻將作結。記得第一次,幾十人窩在天,開了足足八麻雀來打。生手的我,專當站長。麻將如輪轉,轉眼輸清光。

我像敗鬥小雞般拱手向高人請教大名,對方說,高章明是也。我笨笨的信以為真,後來方知,他叫阿明,但不姓高,「高章」是用來揶揄小女子「水皮」的,可惡!

學生打麻將,光切磋不賭錢。輸了沒後果,當然沒進步。踏足社會後,一年只一次,大年初一在親戚家打牌,人人愛找我「戥」腳,因我是超級魚腩。

而我,總是好生羨慕別人每每入章,次次「叫幾飛」,福至心靈,隨時食出。麻將腳都說,運來的,恨不來。

直至某年雀局後,我看見小舅舅和舅母對牢麻將桌,捨不得收拾。隨手撈起十隻八隻牌,互問 :「有糊?無糊?叫邊隻?」,鬥快砌鬥快度,仿彿這是世上最好玩的遊戲般。

原來如此。運者,工多藝熟也。不是他倆特別聰明,只是把要動的腦筋,一早動好而己。

走筆之際想起某攝影師朋友說,他的眼,就是鏡頭,看見甚麼,條件反射就知該怎麼拍。也有填詞人說過,詞寫得多,人就像水,遇上甚麼形狀的旋律,都能順勢而為將之填滿。

看來,新正頭的最大反省,大概是為甚麼鄙人由打牌到寫稿,都只能以花的速度去完成。欠缺的,該不是運氣與靈感,而是熟練的手腕。

2013年2月8日星期五

浪友聚


如果,交流最緊要啱Channel,「浪漫」應該就是一個挺特別的頻道。

平常人眼中,有點無謂有點傻有點天真有點反常的舉動,對浪漫的人來說,卻是一直滋養自己成長的養分。

早前為小書《這個說法太浪漫》搞了個「浪漫召集」,上周跟得獎者聚會。頻道近,素未謀面,也一撻即着。

交換故事,歡笑悠悠。Pinky說,快將遠赴美國公幹數年的老爸,臨行前再三叮囑,待媽媽生日,要把他早己備好的禮物,放在枕頭上當驚喜。九個月後,禮物一拆,原來是枚戒指,上面刻──永遠愛你。

老媽早已老花,字看不到了,但戒指一穿,剛好套住手指,原來,多年來爸爸都沒有忘記媽媽的手指size 

明蕙最愛背個背包,即興到車站,不問地點撲上下一班車。我們既擔心也佩服她的大膽,她就是傻人有傻福,最深刻那次,一覺醒來,已由深圳到了桂林,親身印證「桂林山水甲天下」。

旁邊的寶怡不同意,因為下一句該是:「不及韶關一丹霞」。她在過去的暑假到韶關義教,臨行時孩子們泣不成聲。寶怡說,別哭。一會兒後孩子踏著單車回來「我們想再一次笑著跟你道別。」這下,輪到寶怡哭了。巴士緩緩開走,孩子發力追上來,跟了十分鐘都未喘氣,寶怡心想:山區的孩子,天天都這樣跑回家的是吧?

Eudora特意從日本趕回來。原來她辭掉幹了八年的工作,到日本當學生。結伴而來的丈夫,也放棄了穩定的工作,轉投沒有短期回報的音樂事業。不是柴米無憂,而是大屋轉細屋去成就夢想。辭了份工去吃西北風,也真夠浪漫。 

聚會結束後我不住想,這群人,該起個名字。因浪漫而結識的朋友,叫甚麼?大概,就是「浪友」吧。

2013年2月5日星期二

認人

教書,最難是甚麼?原來,有件事,人人如臨大敵——認人是也。
 
認人這回事,真要講天分。像我這種素來對影像遲鈍的,記名字難不倒我,把名字配對上面貌,竟花上九牛二虎之力。

試過好多次,跟新朋友談足一小時,一字一句記得牢牢的,面口嘛……回頭再遇,相逢而不識,尷尬死。

得罪人多了,現在反過來,只要有點眼熟,說不出哪兒見過,都先打招呼,逢人微笑,傻婆一樣。

賊仔打劫,最好找我,因為我肯定不懂玩那些砌砌疊疊的警局拼圖。

而學生呢,有些學系要求同學交張近照,打救了不少老師。我對牢照片日看夜看,還是認不出學生。事關近照再近,只要換了髮型、化了妝或架了眼鏡,對我來說,已是另一人。

五官,跟氣質,又是兩回事。有表情的樣子,跟大頭相的呆口木臉,總有差距。於是學生照的旁邊,只得密密附註:愛笑、大動作、常皺眉……比改卷還勤力。

偉大發明,莫過於座位表。但大學或者成人班沒有座位表,一星期背誦百多人的名字,人都癲。有人就曾把一疊學生相拿來當撲克:嗱,情侶就是「一啤」、三男追兩女是「俘虜」、一行五人的姊妹淘就是「同花順」囉……我好明白,人為甚麼會走火入魔。

甚麼方法都試過了,總是不靠譜。只有一次,認人空前成功。話說我請同學,每人送我一個關於自己的故事,另加一幀配相。

有人說,她考了兩次會考兩次高考才得到一個大學位置。有人四歲時家裡發生三級火,險些送命。有人因為小貓逝世,開始思考生死。有人來自國內,想家想得不得了……

當晚,我一口氣記住了所有人的臉。烙在腦內的,不是一副眼耳口鼻,而是臉孔背後的感情。原來,這才是認人的最好方法。

2013年2月2日星期六

自求多福長者屋


談起公務員合作社及人口老化,自然就想起熱過一陣子的長者屋話題。

長者屋,哪一種長者最需要?當然不是誠哥或者四叔。他們不住長者屋,頂多多蓋幾間長者屋。

拾荒公公婆婆也用不着,因為他們多數住公屋。有兒女的又不想住,因為死後要把房子歸還政府。

還有一種,現在為數不少,將來只會更多,就是膝下無兒的長者。勞碌一生,剩一筆棺材本,公屋住不了,租屋又不夠,找間長者屋,生有依歸,死無後顧。

我有幸見證第一代長者屋的誕生。當年還在政府工作,一行人浩浩蕩蕩去收樓。屋苑開揚光猛,設計靈活,一磚一瓦都是從長者的角度去構思。

房間有來回開關,以防被困。花灑企缸四四方方,玻璃門可裝可拆,連人帶輪椅推進去就可洗澡。睡床高低橫豎都可調校,平安鐘觸手可及,走廊夠闊輪椅出入自如。底層是醫院;一樓有運動設施;二樓有興趣班;對面馬路是街市,配套一應俱全。

「睇樓」回來,我甚至認真估算過退休積蓄。一個單位三十萬,只按通脹調整,三十年後只需百多萬,拿了強積金尚且買得起。這下好了,老來有着落。

豈料,好端端的長者屋,過了一段時間,就變成富貴長者屋。今天,74歲入場要三百萬,60歲分分鐘番一番。手執六百萬,選擇一街都是,買樓會升值,租樓住得爽,有此積蓄的長者,政府還替他愁?

有需要的無人幫,受助的又不一定希罕。是無樓無地,抑或資源錯配,值得想清楚。友人笑言,果真有六百萬,不如集資開老人院,把親朋戚友都招呼過來住,找個伴都不用周車勞頓。更重要的是,你以為「富貴長者屋」的服務一定好?天下間,哪有服務好得過,服務使用者不是誰,正正是你的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