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9日星期六

女兒國


 IQ題:「由南極去北極,最快的方法是甚麼?」

答案:「跟一個朋友一起。」

中學的班主任曾經說過,人生路上,無論多忙,都不要忘記間中回到「女兒國」。

不是雲南那個「女兒國」,而是女生姊妹淘的感情世界。

人大了,這個世界愈發被冷落。相對於男生,女生總是慣性把時間分給別人。除非,那是刻意安排的出走。

人到了某個年紀,心水清,腦卻痴呆。誰跟你好,心中有數。但何時起,因何所以好起來,很努力回想,卻已全無印象。

然後那天,友人隨手在車中,放入一隻陳年林憶蓮CD。突然,叮一聲,時光倒帶──

是那次班旅行,眾人在海邊晒太陽,我不通氣的大聲唱歌,劃破了寧靜。眾人怒目而視,只有S,興奮得從躺的大石上彈起:「你怎麼會懂得這首歌?」

那不是電台的主打,只是無人識的「side cut」,而我其實並不特別喜歡林憶蓮,唯獨鍾情那首歌。神推鬼撞,唱了一句,撻了一生的姊妹情。

日落時分,鋼琴上放一盞昏黃小燈,S隨意敲琴,我隨心配上詞,寫不成氣候的曲,我們的青春歲月,比瓊瑤小說更瓊瑤

女兒國易走難回,由風花雪月到柴米油鹽,今天不玩音樂,玩入油。每次入五元,次數愈多銀行愈有高息優惠。我們像「決戰一分鐘」般比賽,拿着入油柄,一握、一放,剛好五元!兩個女子,在異國的油站,笑翻了肚皮。

晚上野外露營,聽雨聊天至三更半夜,人有三急,搓手聳肩跑去解決。完事出來,雨停了,抬頭一看,天幕上萬千繁星,觸手可及。心,愀了一下。由暴曬的海邊,到微冷的星夜,是這些年,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

(愛荷華州行/完)

2013年6月26日星期三

小感動

天下楊梅一樣花,我們又不是哥倫布,不懂發現新大陸。村上春樹欣賞生活裡的「小確幸」,我們去找途上的小感動。

駕車小鎮過小鎮,靠的,不是路牌,而是水塔。圓鼓鼓,高聳入雲,漆上小鎮的大名,像是一鬆手就飄走的氫氣球。藍天、白雲、綠草、雪白水塔,是兩星期以來我最愛的風景。

住戶的信箱,牢牢站在前園裡,半圓形,像間小小的鳥屋,好可愛。信箱旁邊釘了一支小紅旗,戶主要寄信,就把它豎起。郵差派信時,順手把信箱內要寄出的信收走。噢,這不就是世上最浪漫的in-trayout-tray

遍地乳牛,很震撼。但及不上一回,看見一匹白馬一匹啡馬,一前一後在田裡走,如形隨形,間中回眸。那一刻,我以為在看卡通片。

車廂內散發草香,我以為是香薰,原來是冷氣把外邊的草香都抽了進來。不過,有時抽進來的,是牛糞味!

臨關門才到達國會,守衛見我們遠道而來,拋下一句:你們自已逛吧,離開關上門就是。然後逕自收工去。我聽得傻了耳,想起在香港,公事出入立法會都要經過幾重保安。不過,誰又有興趣洗劫愛荷華的國會呢?

在這兒吃意粉,鮮做鮮賣,綿軟得要咪上眼吃。在家煮飯,巨形開放式廚房甚麼都有:白開水打氣機、全自動開瓶器、量意粉的圈圈,還有像鐵梳子一般把蔥切成絲般幼的刀,大鄉里眼中,廚房都是一個景點。


不過,最感動的,莫過於搭了廿小時飛機,甫入屋,壁爐上閃燈,掛亮麗的歡迎橫額。我讚嘆友人細心,那傢伙竟然說,橫額是幾年前初來到時,別人用來歡迎她的。循環再用,只為環保!唉,好吧,一點一滴,就把所有小感動,一起循環下去。

(愛荷華州行/

2013年6月23日星期日

消失的快樂

記得電影《三生三世》裡,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創辦人聶華苓女士的一句話,很令人感動:「寫作的人,必須對文字有興趣、對藝術有興趣,但最重要的,是對人有興趣。」

在愛荷華,你不會遇上很多人。但每個人,儘管不是作家,都對人很有興趣。電影裡聶女士總是備好豐富的盛宴,慰寂漂洋過海創作者的心。這種杯盤狼藉的快樂,在平民的家庭裡,也並不陌生。

吃,是形式。精神,在於交流。城市人慣於接收對方口中的事情;鄉下人關注你的思考方法和感受。城市人說的溝通,其實只屬「收料」。鄉下人認識你,不為甚麼,就只是想認識你這個人而已。因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為了真心認識你而認識你,所以也會習慣性思考,有甚麼可以替你多走一步。早前,美國中西部大水災,一對夫婦在面書寫上:地牢水浸,謝絕探訪。第二天,訪客卻都來了!一面之緣的朋友,駕了車帶齊工具,二話不說捲起衣袖,幫忙剷了一天的水。

友人的鄰居,某天碰上我們散步,很積極給我們介紹好去處。我以為,這就是了。豈料第二晚,他來按門鈴,我們剛巧外出,撲了個空。第三天上午,他又來一趟,把我們邀請到家裡,擺好地圖資料紙筆,像教書般講了一句鐘,成就了兩個傻丫頭足足四天的自駕遊。

自駕遊的路上,找人給我們推薦酒吧。他打了好多個電話,去找未關門的地方,還很在意地問,有沒有賣雞尾酒。因為他擔心,女生喝不下大大杯的新鮮啤酒。

身處鄉下,你無法像在大城市般,透過消費去買快樂。透過人際關係發酵出來的感情,就是最值得珍惜的快樂。

(愛荷華州行/六)

2013年6月20日星期四

平原下的波濤

鄉下的風光,雖然優美,但如果愛荷華不過是個鄉下,也沒甚麼值得好奇。

愛荷華有趣的地方,是雖然滿目平原,但社會絕不平面。例如,看似保守的窮鄉僻壤,竟然是中西部第一個立法允許同性婚姻的州份。表面上不問世事的世外桃源,在社會爭議中卻走得最前。

又例如,知名的「國際寫作計劃」,就在愛荷華。它可能比愛荷華本身,更多人認識。起初,不過是個滋養文學愛好者的計劃,演變下去,卻滋養了世界各國飽受迫害的作家,在自由的土壤中,繼續敢言。

這兒人少,人口結構卻很懸殊。以小鎮Grinnell為例,不是年逾半百的退休農民,就是大學生和教授。學者五湖四海的走來,為的就是那比大城市如紐約或加州更自由的風氣。

在Grinnell生活,你會想起電影《騙地謊言》。舉目除了草地,還是草地。但在一大班農民當中,竟又有個虎藏龍的教授,跟你侃侃而談環保與公義,教你招架不了。也就無怪乎每次大選,愛荷華都是一個搖擺州份。一望無際的青,覆蓋躍動的生命力與不穩定性。

一個沒有人認識,也不刻意標榜種族多元的地方,竟有德國的Amana類群落腳,建立了色彩繽紛的社區。還有就是幾乎沒有色彩的Amish,過清教徒般的生活。兩個極端,毗鄰而居。平常視之,毋須獵奇。真正的多元,合該不知不覺,像人躺在大綠草上那麼舒服自在。

小鎮居民未必比得上城市人的眼界,卻懷抱更壯闊的世界觀。在最寧靜的地方,方能聽見心跳。心靜下來,方能思考。最珍貴的,眼看不見,只能領會,也不勞一個到此一遊的招牌以供拍照。

(愛荷華州行/五)

2013年6月17日星期一

砌出來的美國夢

我們都曾經用過雪條棍去砌一間小屋、一個圍欄或甚麼的。但是,沒有人好像Patrick Acton那麼認真。
 
他用的,不是粗粗扁扁的雪條棍,而是纖纖細細的火柴。298,000支火柴加上10加侖漿糊砌成的巴黎聖母院、478,000支火柴做的美國國會、468,000支火柴重現911後的雙子塔……比例完全精準,所有小節絲毫不差,活像是博物館門口的微縮模型般精緻。

每件作品,花上數千小時,還未計算經年累月的資料搜集與研究。要夠像真,就要應用許多數學計算和建築常識。準備就緒,就把這裡那裡拿來儲來的火柴,逐粒切去火藥的頭,剩下牙纖般細的柴身,一條一條徒手拼貼出來。

Acton不是職業藝術家,他的正職是就業輔導。早期的創作,只是為了送爸爸一件禮物,紀念家鄉消逝的穀倉。後來,技術上的突破,是因為女兒央求要小木 偶。無限次實驗,用長方形的火柴,砌出圓頭圓身的小人兒。自此,夠膽征服任何曲線。所有宏偉的微縮建築,都及不上流線型的美國鷹那翱翔的氣勢。

興趣,最終變了成就,甚至是外人到訪小鎮的唯一原因。無心插柳,熱情成蔭。博物館雖知名,卻只由義工看守。因為這個叫作Gladbrook的小鎮,只有橫向與直向的十條街左右,人口一千,養不起一個僱員去打理一個戲院或者一間圖書館。

鎮內的人不想任由各種設施死掉,就輪流來做義工。在戲院入口的牆壁上,一塊塊牌匾刻有無數捐贈者的芳名。紀錄的,不是善款,而是義工付出的時數,身體力 行,去為小鎮的風景貼金。Gladbrook像沒了頭的火柴,不會燒出熊熊的火,有的,是集腋成裘的震撼美。相對喊打喊殺的美國夢,火柴背後的情操,來得 更簡單、淳樸和永恆。 

(愛荷華州行/四)

2013年6月14日星期五

生吃豬肉



根深蒂固,吃豬肉,要全熟。牛肉,可以半生熟。但是,香港的牛肉又可能其實是豬肉,所以,保險點,吃肉謝絕似熟非熟。

香港是愛荷華州農產品主要出口國之一,它養的種的,你我都說不定吃過很多。唯獨一樣,一定無。生豬肉是也。

成吋厚的愛荷華豬扒(Iowa Chop),落「柯打」時,像吃牛扒般,侍應會問你,要幾成熟。膽子小,保守點來個Medium,一切開,粉紅色晶瑩剔透,不像肉,更像白裡透紅的璧玉。

肉夠生,就夠嫰。肉夠厚,就汁多。生吃的豬,統統都是鮮豬,為免解凍的過程滋生細菌,絕不隔夜冷藏。

畜牧如斯講究,牲畜入得廚房,出得禮堂。每年的Iowa State Fair,有個牲畜展覽比賽。香港的狗展,舉目是嬌滴滴的OL抱着狗狗參加。在Iowa,三呎小童牽着昂藏七呎的牛羊豬馬例隊參賽。

同一個組別一字排開,評判像選港姐般,評頭論足,一叮出局。最後留低的,就是皇者。拿一個獎,所屬農場升價十倍。

比賽之餘,還有好多就地取材的玩意,例如牛油雕。用牛油,雕出一頭大牛,受歡迎程度拍得住維港的巨鴨。

以前,不明白電影「麥廸遜之橋」內,梅麗史翠普的丈夫,帶着孩子和牲畜上了木製的大貨車,浩浩蕩蕩入城,是怎麼一回事。記憶中,梅麗史翠普跟奇連依士活打得火熱之際,忽然電話響,孩子報喜,小牛贏了一個獎!今天方知,麥廸遜之橋,不就是在愛荷華?

愛荷華的農業,中國都爭相學。習近平在1985年被派去學種玉米,今天一登龍門,舊地重遊探訪當天收留他的老夫婦,煞有介事。

牲畜又好吃又好睇,最大的難題是,睇開有感情,動了惻隱,啖啖肉,吃,還是不該吃?(愛荷華州行/三)

2013年6月11日星期二

農場裡的實習生



掛着陽光笑容的大男孩,戴着帽,穿着水靴,從田間奔跑過來,擦拭滿是泥的大手掌,跟我們熱情地打招呼。

下午四時,他已在田裡幹活了一天,眼睛因運動而更有神彩。偌大的有機農場裡,他跑來跑去給我們介紹。這兒是菜、那兒是蕃茄、對面是士多啤梨、溫室內是香料……現在看來,還只是一片泥,幾個月內,就會長成色彩繽紛的收成了。

播種、翻土、澆水、收割、包裝,他都有份參與。去年愛荷華州大旱,今年老天爺把雨水一次過還清,來個大水災。大家唯有把農作物先在溫室培植好,長得夠茁壯、能擋風雨才愚公移山般一棵棵移植到農田裡。

不過,最辛苦的,不是耕種,而是除雜草。有機農場不用殺虫劑,雜草都是一條一條用人手拔出來的。為甚麼不用機器?因為能除草又不傷農作物的機器很少。這方面的科技配套不多,人們都以為,有殺虫藥就好了,何必攞苦來辛?

這兒的人買菜,都不是一棵棵挑的。每月交固定的費用,農場給你一籃蔬菜的組合。不時不吃,由農場發版,確保新鮮而營養齊全,頗有私房「菜」的味道。售價,不一定比大型超市廉宜,光顧的人卻不太少,因為質素較佳,也算是對本地耕作的一種支持。

我看着大男孩自在而親切地解說,農場就像他的家一樣。卻原來,他只幹了兩星期。又原來,他念的不是甚麼農業管理,而是競爭不小的經濟系。我不禁想,換了在香港,一個經濟系的學生會在哪裡打暑期工?銀行、大集團,抑或上市公司?反正就不會毛遂自薦,無償地投身日曬雨淋的農場。人說愛荷華州甚麼都沒有,但我在這兒看見的,統統都是香港所沒有的。(愛荷華州行/二)

2013年6月8日星期六

上路



我常出門,友儕見怪不怪。唯獨今次,反應極大。

「你去哪兒不好?竟然去Iowa?」

「你想清楚了?那兒甚麼都沒有,還要待上兩星期?」

「你要探望朋友?噢,你跟這朋友,感情一定好得不得了。」

而事實是,朋友的舊同學,曾經探望她,此後發誓,絕不再去,一次已太多。

就連朋友的媽媽,待過一星期後,也忍不住說:「阿女,阿媽不再來了,你以後多些回香港就是。」

其實,Iowa這地方,並非完全沒聽過的。反之,好幾個朋友都曾在當地定居。逢人問起,你從哪兒來,異口同聲,都是這句開場白:「噢,那地方,你不會認識的了……

從此,每每有人告訴我,來自一個「你不會知道的地方」,我就知道,他來自Iowa

香港人不懂,沒甚麼好出奇。據聞連美國人,都經常把Iowa誤作Ohio。而我們在香港看新聞,又搞不清楚愛荷華州跟俄亥俄州,哪兒是哪兒。

外國人有句說話,叫作「In the middle of nowhere」,聽說,最貼切就是用來形容Iowa

我翻過著名旅遊書「Lonely Planet」,一整本數百頁談美國的,Iowa共佔兩頁,未至於沒了影。它的最大賣點,是「plain」。我心忖,「plain」可以解作平原,也可解作──甚麼都沒有。

千里迢迢走到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大家祝我玩得開心點,那祝福,說得很悲壯。

而我卻不知怎地,被這些負面宣傳,搞得心癢癢。總覺得無論哪一個地方,不可能「甚麼都沒有」。又或者,親身目睹世上竟有一個甚麼都沒有的地方,正是最值回票價之處。

包拗頸,就如此拿着一隻手提行李篋上路。千山萬水,義無反顧,祝我好運。(愛荷華州行/一)

2013年6月5日星期三

執屋之男女大不同



沒想過,一篇牙痛文章,會引來這麼多迴響。

上周,手痕在拙欄談執屋,想不到,回應如雪片飄至。箇中態度,太極端,也太有趣。

「我和你一樣長情啊──」是半數人的開場白,然後下刪一萬字,自白如何珍藏N年前的校服、紀念冊、家課冊、紀事薄、戲票票尾、小手飾、舊雜誌……一句一字,都是延綿小故事。

另一半人,劈頭一句:「你有病沒有?香港地一呎地要多少錢你知不知?」,然後下刪一萬字,好言相勸鄙人別再為垃圾打工。

說到這裡,或許你已經猜到。前一半,清一式女性。後半,全是男性。

據鄙人觀察,夫婦吵架的三大成因是:搞婚禮、買傢俬、教仔做功課。而每一次,參觀新婚朋友的家居,都是一場羅生門。

男的說,幾百呎屋,都是她的,我只有一個床位。女的說,你不知我多慘,他甚麼都不許放,好辛苦討價還價才添了一隻櫃。

男的說,一屋垃圾,前世未交過租麼?女的說,一個家,甚麼都沒有,徒要四面牆來幹甚麼?

不是沒錢交租才如此的。我見過鑽石王老五一個人住幾千呎屋,屋內仍是清水版示單位般啥都沒有。

於是,我開始思考,物件之於男女,有何不同意義。男生看生活,像打機,一關過了是一關。省卻雜物,目標就清晰了。女生看生活,像一本書。上文連下理,故事才夠完整。

女生透過回憶去沈澱經驗,男生在下一次行動中打磨上一次的經驗。女生喜歡溫故知新,男生更愛trial and error。舊物件,是女生學習的說明書。空間,是男生成長的土壤。

妥協或拉鋸,此消即彼長。突然覺得,在家工作的人都很幸福,至少,有個合心意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