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29日星期日

我其實係和理非


真心,香港人,好勁。

特首公開對話,參與者彈起身,異口同聲第一句:「我其實係和理非」。

這「其實」,可堪玩味。事關,我們心知,和理非,肯定存在,為數不少,卻又難以確切形容或認出來。

為甚麼?因為和理非,從前有個名,叫「沈默的大多數」。他們絕不介意埋頭苦幹,卻最介意拋頭露面。

昔日,要一個和理非站在鏡頭前說話,多難!就算只是小貓三隻的閉門講座,咪高峰遞到鼻尖前,耍手擰頭一律推開的,就是和理非。

如今,侃侃而談三分鐘,時間有限,意義無限。對,看清楚,是我。和理非,其實是我。 忍無可忍的,其實是我。責無旁貸的,其實是我。因為,其實,香港人,是我。

這種因為身處苦難而被鞏固的身份認同,催生極大的感染力。其貌不揚的和理非,忽然爆seed,談吐散發出光芒,有理、有節、有準備、有風度。

還有幽默感。連登仔勸特首,裝返個app,立即知道全港年輕人在想甚麼,一蚊都唔駛,好抵睇。長期繃緊的特首聽罷都失守露出「焗蟹笑」。

苦難中成就的,還有默契。30個幸運兒,心知背負700萬人的希望,各自貢獻不同角度的故事。從前一發言就腳軟,如今不但做了,而且做得那麼優雅,那麼自信。

「反正你都係講嗰D,不如我地講多D」。中年男說。

這一句,好悲哀,但也好鼓舞。所謂公民社會,就是每個人都視社會福祉為己任,突破自己,做多D。反送中一役 ,我們終於看出了香港公民社會的雛型。

2019年9月27日星期五

新常態


都說,今年夏天之後,每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友人笑言,對啊!五年前,有誰會看《大紀元》?現在,平日看見法輪功會掉頭走的人,天天追看大紀元的分析!

我笑,多了人看的,豈止大紀元。也有從不看流年運程的人,追看各大玄學家的預測。有師傅說年底是轉機,明年初會向好。也有師傅說,「何時是個了?」,這問題問錯了,現在只是熱身賽,最少搞幾年。

如果兩派師傅所言皆屬實,合起來或許是:流血衝突與暴力,月內退場,但只是把矛盾變得地下化,截然不同的政治氣氛繼續發酵,香港將進入一個「新常態」。

看得到的暴力不算恐怖,看不見的陰霾才最恐怖。人民甚麼都心知肚明,卻又甚麼都不說,種種禁忌如鬼魅纏身。面對如此新常態,我們可以做甚麼?

堅持相信人性的美善。武力,鎮壓不了所有人。但一旦人與人之間信任被瓦解,互相批鬥,立即變成極權的龐大助攻。古往今來得逞的政權,都是用這一招的。

堅持充實自己。政治是一種交換,是盈虧計算。我們要跟阿爺講數,首先要做出成績,證明為了捕風捉影的所謂「反動」勢力,去摧毀一國兩制,斷送極大經濟利益,它必後悔一世。

堅持抱有希望。香港走到這田地,是廿年來管治無能的結果。元氣大傷,復健之路很長,搞不好要另一個廿年。要相信今天做的事,是為了很遠的以後。所以短暫見不到成果,不必氣餒,也不必焦躁。因為一旦失去了心理質素,我們也將一無所有。

2019年9月25日星期三

啤牌自我介紹


新學年的班,陸續開學。這一課,叫作「橋牌X拆局X通識」。既然如此,不如用啤牌讓大家自我介紹。

一枱都是牌,大家瞄準目標,三、二、一,手快有手慢無!

A率先搶了一隻joker,自白「除了玩,我甚麼都不喜歡。而且其他牌都有四隻,但joker只有兩隻,我覺得自己是個異類。」

H手上的是「階磚3」。她說,鋤大D時,「階磚3」是第一個出牌。而在一個群體中,自己也通常是第一個開腔打破沈默的。

R不除不疾拿起一張「4」,邊把玩邊說:「4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普普通通,在人群中默默地、安份地存在。這個,就是我。」

我聽着他們的分享,心裡有點觸動。這年代的孩子,很早熟。自我介紹,並非自我中心地形容自己的喜好、個性那麼簡單,而是對於自己在人群裡的角色,有某種覺察。

相對昔日凡事唯我獨尊的港孩,或者深信世界與我何干的宅男宅女,今天的孩子多了一種「連繫性」的視野,自自然然用一個對照的角度,「put things in context」地了解自己與身邊人與事的關係。而者,正正是通識最重要的特質之一。

輪到我。我拿了一隻「葵扇2」。「這張牌,鋤大D的時候,是最大。但在大部分遊戲中,都是最小。所以,我雖然是老師,但在課堂的大部分時間,你們才是話事人,由你們自發去學、去參與、去交流,好嗎?」

眾人點頭,三扒兩撥洗牌,開局!

2019年9月20日星期五

當馬不再跑


當馬照跑都成為妄想,是時候醒了。一國兩制不一定是假的,但肯定是有前設的。

回歸前,阿爺為甚麼要承諾給香港一國兩制?因為偉大祖國深信民主自由的普世價值?講你都不信吧!

一國兩制,是最合理的方法,保住生金蛋的雞。當年香港佔全中國GDP約六分一,歸功於香港的特殊性。兩制可以延續這個無本生利的特殊性,帶來經濟價值。

但是,今天的香港,對中國還剩多少經濟價值?好,沒貢獻,不打緊,無破壞就好。平靜的香港,就像一扇美麗的廚窗,仍有形象價值。長遠來說,如能對台灣起示範作用,就更有主權價值。

簡單講,就是保住兩制的大前題,最好是繁榮,最少要穩定,好自為之,唔好刺激阿爺,尚可苟且偷安。若繁榮穩定皆無,兩制當然凍過水……

俱往矣。悲哀中回首,這都是必然的嗎?當然不。一切一切都是管治無能的問題。董伯伯在回歸的蜜月期沒有創造更多財富,流於高大空或議而不決。煲呔黃袍加身本可保住穩定,卻又種下了官商勾結的禍根,催生後來貧富之間的深層矛盾,讓CY的鬥爭策略可藉故進一步撕裂社會。

而林鄭嘛,當然就是對上述所有計時炸彈敏感度全無的豬隊友,才會錯過收拾局面的最佳時機,讓阿爺的政敵趁勢借力打力,令香港人無端端由一條法例的持分者,變了黨爭的棋子……

如果還有事過境遷那天,香港人除了除下口罩相見,還得從頭學起,如何建立看通大形勢的有效管治。

2019年9月17日星期二

100天


執筆之時,港島各區一片混亂。傳聞中的「過到初一,過不了十五」,指的原非中秋,而是9.15。

6月9日至今剛過一百天,是時候再想想,在這場權力遊戲中,發生了甚麼事?

如果政治好比一場戲,每個角色的行動,都必然有動機,也有對象。

林鄭的動機,就是無論如何不要下台。做事的對象,是阿爺。

阿爺的動機,是保住江山。做事的對象,是另一派的阿爺。

既得利益 (及與之友好的黑幫)的動機,就是捍衛自己的大茶飯。做事的對象,是現在與未來的阿爺。

警隊呢?sorry。他們根本不是遊戲中的持分者(簡稱無stake),頂多是持分者的棋子。所以,退一萬步,警隊或許是腥風血雨的製造者,但大龍鳳過後,他們自己是完全沒有得益的。

示威者呢?持續抗爭,是為表明心志。我們心知就連最多人支持的獨立調查委員會,都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是,「五大訴求,缺一不可。香港人,加油」這一句,當然要繼續講。講了,民心就變得強大。

換言之,香港人的訴求,頂多只能傳遞至同溫層中取暖。警隊的暴力,也不過是為了「打好呢份工」。在那真正的權力遊戲中,警與民,其實是兩組完全無say的閒人,we are not even in the game!

但是,閒人卻用上最大的仇恨或決心,自相殘殺,鬥至最後一兵一卒,徒然讓漁人得利。這,就是我們求仁得仁的結局?

一百天了,剩下殘局一個,如何令香港人重奪遊戲中的話語權,才是未來首要思考的問題。

2019年9月14日星期六

收成期與共業


誠哥建議政府對年輕人網開一面,跟另一些既得利益的「收成期論」,相映成趣。

「收成期」的心態,大概就是「唔駛再搏,都有收獲」。努力半生,預備收山,之後求神拜佛世界不要變,就可以繑埋雙手,晚年無憂。

可悲的是,變幻原是永恆,老人家卻跟不上。那邊廂,年輕人在大數據的世界闖蕩,在新時代裡建立了自己的秩序。他們上手快,適應快,駛鬼聽你支笛。

老人家暗自恐慌,明明自己才是話事人,怎樣完全看不通年輕人在搞甚麼?為免位置不保,唯有搬出自己熟悉的一套,利用剩餘的影響力,指指點點,責罵年輕人無交帶、無禮貌、不思進取……

遠在反送中之前,香港就不乏上述對年輕人事事看不順眼的老餅。這一役,更突顯了「收成期論」的最大問題,不是藍黃之別,而是——自信心不足!

自卑的人,會把所有人放於對立面。你年輕有為,就是來搶我飯碗。你年輕頹廢,就是搞搞震無幫襯。所以無論如何要令年輕人收聲,才能保住我的收成。

收成,在他們狹隘的眼光中,是一個零和遊戲,而不是共業。零和是加減數,共業卻是乘數,沒有所謂我嬴你輸,只有割席都割不開、以倍數增長的攬炒或攬好。

給年輕人發揮機會,他們對時代的掌握,可以為香港創造財富,惠澤所有人(包括老餅)。把年輕人打落地獄,攬炒是必然。攬炒了,收成還會好嗎?

聽聞誠哥信佛,或許只有共業之心,才能為刻下的亂局開出一條生路。

2019年9月11日星期三

攬炒與攬好


數年前,開始禪修。自問不算勤力,修練流於自我覺察的層次,鮮有思考所學所得,跟外面的大世界有甚麼關係。

近月香港發生的事,彷彿是個對境練習,如果我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為甚麼好人總是不得好死,而丁蟹卻是「咁多人死唔見你死」?

可不可以這樣想:例如我們吃牛,牛受苦。牛被飼養的過程,大量排炭,地球受苦。全球暖化了,我們受苦。

倘若用一個更宏觀的架構去看因果,去解釋世事的秩序,其實,繞了一個圈,這苦,無人走得甩。但中間要經歷多少步,無人知道。所以也有了好像「套套邏輯」的一句:「若然未報,時晨未到」。那個圈太大,牽連甚廣,未能及時繞回來。

既是圈,即只要有一個人作惡,其他所有人都必然「one way or the other」被牽連、被攬炒。相反,只要有一個人為善,善念也會被承傳,世界因此攬好起來。

所以,所謂「為甚麼A無惡不作卻逍遙法外,B無私博愛卻死於非命」等問題,其實是問錯了。因為A和B不是獨立(甚至對立)的個體,而都是同一個世界。這塊席,是怎樣割,都割不開的。每個人所作的,都是——共業。

既是共業,面對惡,不用咬牙握拳,心深不忿,因為業報終必回到作惡者頭上。反過來,要行善(或制衡惡),則要有「一個圈」的長遠視野,不要因為心急而失了方寸。

有些事,做了有賺;有一些,不做不蝕;還有一些,行錯一步,滿盤皆落索。爭取公義,除了力敵,還更需要智取。

2019年9月8日星期日

生活如常的智慧


排隊看中醫,橫豎要等,爭取時間寫篇文。

到我,醫師把脈:「脈象好弱喎,瞓得唔好?」「近來還有香港人會瞓得好嗎?」我苦笑。

醫師瞥見我寫到一半的稿。「你記者黎?寫呢啲既?」「不是,寫文章而已。」我說。

臨走,醫師叮囑:「可以的話,早些瞓啦。」然後再補一句:「你地呢啲寫嘢既,唔好冧,加油。」

常言道亂世中更要保持生活如常。但這陣子,返工返學無心情,手機睇到唔願瞓,已是你我「新日常」。

這方面,不得不佩服,薑是老的辣。如果我輩是和理非,上一輩就是「睇穿你,別動氣」。

打從第一次百萬行,向來直覺準到得人驚的老媽已在說:「今次有排搞,仲難收科過67!」

儘管如此,甚麼都打不亂她的生活步調。依舊每朝讀報、中午看新聞、晚上聽陶傑,餘下時間,說放下,就放下。

她的名句:「有大事可做,做。做不了大事,就先做好眼前事。動氣無益。」「當下」的道理,她在買餸煮飯洗衫中實踐得淋漓盡致。

年長而淡定的,又不只老媽,還有學生家長。

我的課堂位處多事的鬧市,放學天已全黑。我擔心孩子們成為「目標人物」,開學前問家長,要不要改時間?

家長朋友像個大哥哥般,反過來安慰返我:「明樂,這時勢,怎麼改都不安全,以不變應萬變吧。」

我還是有點不放心。他續說:「這樣吧,有何風吹草動,我們來接放學就是。」我莞爾。是真‧家長,真‧接放學。這段日子,就讓我們如常一起過。

2019年9月5日星期四

那些沒上前線的


上周日,闊別一年的她,來找我喝咖啡。

「明樂,明天開學,我升中五了。」「恭喜你又大一年啦!」「心態老了十年才對。」她嘆口氣。

剛過的暑假,她第一次,一個人往海外闖了兩趟,其餘時間,孵在家看新聞。前線,她沒上,腦裡想的,卻很多。

「細個唔識諗, take everything for granted。現在才知幸福非必然。」她有感而發。

「例如以前會expect阿爸阿媽辛苦半生養大我,他日至少可以安享晚年。依家會諗,他們老來,要面對怎樣的社會?

以前不很努力讀書,現在覺得書一定要讀好。他日找份工,最少搞掂自己,最好則去海外執業,那不管香港變成點,隨時可把父母接過去,至少佢地有條後路丫……(下刪一萬字)」

我聽着心裡激動,從來只有父母為年輕子女打算,如今年輕子女竟率先擔心中年父母「搞唔掂」。

腦裡浮現前線的衝衝子,把裝備、物資統統讓給大人,還說:「你們在後邊站着,等我們去衝吧,放心,不用怕……」

兩款年輕的面貌交疊在一起,取向各異,訊息卻很一致——我們要擔起這頭家,把大人們照顧好……

臨別,她忽然說:「啊!對了,我今年通識考了全級第一,英文全級第二。」「真的?!」她點頭。「那這杯咖啡該你請了。」我逗她。她沒好氣翻翻眼。

其實,她自小五跟我學通識和英文辯論,從沒考過全級第一。今年轉到另一所競爭更大的學校,沒空來上課,害怕落後,自己奮發圖強,倒把實力迫出來了。

年輕人今天的早熟,或許,都是大人們的共孹迫出來的。

2019年9月3日星期二

夢想的位置


又屆開學。今年開了一個班,叫做「通識X夢想」。

生於亂世,迷惘與絕望,是Z世代的主旋律。問同學仔,你的夢想是甚麼?答案通常是:一、吓?我無夢想架喎。或二、我想咁咁咁,不過做唔到架啦!

在迷失的年代,我們能給孩子最好的禮物,不是一張耀眼的成績表,甚至不是一份荀工,因為廿年後這些工種將必從地球上消失。

我們需要的,是給孩子追尋夢想的能力。有夢想的人,會在絕望之中看到希望。有夢想的人,不會自覺nothing to lose輕言犧牲。夢想,是跨越時代地域文化的,是timeless的。

但是,為甚麼追夢要學通識?因為,世界愈來愈艱難。

從前我們相信,等有飯食,才談夢想。今天年輕人連吃飯都成問題,等到死都等不到曙光。麵包與夢想,不應視之為先後,必須合而為一去發展。

然而,時下年輕人學習壓力極大,上課、補習和考試以外,時間無多。所以,不要為功課和考試服務,要讓功課和考試來服務你。

通識賦予我們靈活思考,如何把制度規定我們做的,統統借用來服務自己的夢想。通識賦予我們社會觸覺,更醒目去發掘社會資源裝備自己。

更重要的是,通識令我們學懂換位思考,明白不同持分者,家家有求。要得到甚麼,先從對方的角度想,創造雙贏的局面,全世界自然爭住來幫你圓夢。

每個人的夢想,都離不開社會,通識令我們與社會接軌,化萬物為己用。路雖難行,但總算有路行。期待與孩子一起以創意和毅力,走過人生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