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31日星期一

大銀幕上的孤星淚

一直覺得,《孤星淚》是眾多音樂劇裡最好的,而且是跑贏其他(包括《歌聲魅影》)幾條街那種。文本、曲、詞、唱、戲都融合得天衣無縫。於是,也更好奇,最好在前,電影如何變出更好。


有些東西,在舞台上,基於種種限制,只能想當然。例如,Fantine和Jean的關係。Jean因為連累Fantine被趕出工廠,所以答應照顧Cosette一生。這是往後故事裡一個很重要的基礎。然而,在舞台上,I Dreamed A Dream唱罷,Jean就飛奔去找Cosette,轉接之突然,好像純粹為了推進故事,Jean也只得硬食接波。

但電影中,Fantine和Jean的一段,雖然很短,層次卻鮮明。Fantine的遭遇鋪排細緻,Jean的內疚就更入信。我尤其喜愛二人臨終前的對比。Fantine看到幻象裡的Cosette;Jean等待Fantine的接收。這裡講的,是悔疚、償還、贖罪與寬恕,也不其然令人想起神父包容Jean偷銀器的一幕。故事就是如此一幕扣一幕,情節呼應情節的,一氣呵成講到尾。

《孤星淚》比其他音樂劇更出色的,是每個角色都有發揮,就算是配角都有專屬他的歌。在電影中,每個角色,不只歌,還有明顯的戲份。譬如Cosette那貪婪的監護人,除了一曲Master of the House,觀眾還看到他們處處順手牽羊,發災難財連屍體都不放過,最後更大鬧婚宴,角色發展比音樂劇更完整。又譬如革命小孩Gavroche,看音樂劇你會惋惜他的犧牲,但電影裡你甚至會愛上他,因為,他的性格,實在描繪得又可敬又可愛。

舞台令觀眾有想像空間,大銀幕把幻想呈現成真實。奴隸拖船澗水絕望前行、百姓群起丟下家俬組成路障、Javert一躍而下被怒濤的大海吞噬……大場面,用於一個時代悲劇,不是賣弄,反而是對故事的忠誠。然後我開始明白為什麼要一上畫就看,因為,落畫前,真有衝動再看一次。

2012年12月28日星期五

冷靜期


難得放假,真的不想再寫CY,不過,報道說他休假離港,忍不住又提了筆。

我不關心大眾對他頻頻放假的反應,倒很好奇CY攞假時的心情。因為,橫看豎看,他都像個喜歡不停工作,多於不停放假的人。

返工等放假的,是典型打工仔心態。連着公眾假期,請一日,放N日,也是二打六的強項。

領導者,尤其權力要爭回來那些,位置坐得一天是一天,大都不愛放假,假期都在想公事的倒大有人在。

迫於無奈放假,通常是諸事不順,偷些時間想想下一步怎麼走。更何況,日子那麼敏感。

CY休假至1230日,11日就有倒梁大遊行。是次離港,北上或南下都說不定。上次八月他突然放假,傳媒刊登了他在蘇梅島的照片,不也一樣有傳聞他其實是上京面聖?

矛盾蘊釀至今,阿爺要CY去或留,真是天曉得。部分香港人恐怕也有同感,下台不是問題,有沒有後備,才是問題。把CY轟下台,政府癱瘓,怎辦?

弔詭的是,CY不走,誠信天天被質疑,甚麼政策都推不了,難道又不癱瘓了?反之,拜拜CY,短期內由林鄭署任,一個打得兼無負面新聞的高官去幹實事,誰說一定不能做更多?

再選過,又如何?小圈子選出來的人,好不到那裡。但至少,有理由相信,前車可鑑,參選人為了保住位置直至卸任,不會再犯曾下台的人的錯。

香港人看見這樣的特首,眼火爆,但又不相信,有能力換下一個,唯有繼續吵吵鬧鬧。我們跟政府,就像關係極差但又離不了婚的夫婦,只可以終日你斬我、我斬你,直至兩敗俱傷,才告收場。

特首的休假,其實是感情休假。兩個人久不久就要「分開下」,好極有限。何不引刀成一快,再覓第二春。

2012年12月25日星期二

我的聖誕禮物


學生提議趁聖誕交換禮物。

交換有主題,成年人通常無你咁好氣,捨得花錢,捨不得花腦汁。只有學生,玩得最認真。

是日主題是「學通識」。阿甲拿出一包巧克力,說,美國牌子,中國製造,還不是經濟全球化各國分工的結果?

阿乙買來筆盒和筆,日本設計,又是中國製造,全球化的另一例。不過,乙說她比甲強,該品牌只用再生紙,符合環保精神。

阿丙拿出一大袋薯條汽水漢堡飽,解釋更簡單,因為我們學過,甚麼叫作「麥當勞化」。

到阿丁。蓄短髮的她,性格爽朗,我常幻想,她長大後會不會走去當差做Madam。去年開派對,她帶來一排益力多,有益又實際。今次,她倒出一大袋平價巧克力,我正以為她要重施故技,豈料她臉紅着說:

巧克力廉價,但又有營養又好味,吃罷會有甜絲絲的感覺。就像在這裡學通識,價錢不貴,有野學又好玩,同學之間都有一份甜絲絲的感情!嘩~~~最肉麻的說話,出自平日最「cool」的同學之口,引來一陣尖叫。

好,輪到我。禮物打開,熟口熟面,是一排顏色水筆。孩子都認得它,因為我們每堂都用它來分組在大紙上寫字作畫。不過,選它的用意是:通識教會我們欣賞差異。我的孩子們,不一定考第一,但我好肯定,個個各有特「色」,自信而且快樂。

我換到甚麼?文具一套。帶來的人說,用來整理資料,因為通識要長期吸收。其他人七咀八舌補充,其實是給我練字的。因為我的書法像鬼畫符,看得學生好頭痛。

忽然,想起小時候老師如此教訓過我:文筆甲等,書法丙等,成績可能是丁等,因為無人看得懂你寫甚麼。如今到我為人師表,看來真的要好好檢討一下,無謂誤人子弟。

2012年12月22日星期六

末日新秩序

一如所料,無驚無險,末日,不過是千篇一律的另一日,醞釀了一年,一晃眼就過。

末日之說,盡信可免,想想無妨。在眾多解讀中,我最喜歡的一個是:末日不是大家攬在一塊死,只是瑪雅曆法到了盡頭,之後是另一個曆法的開始。屆時,整個世界,將會有一套新秩序。

我不知瑪雅的新秩序是什麼,為什麼新秩序必須由末日去衍生?或許,置之死地,才會重生。

記得中學年代有個同學說過,如果世界真有末日,一個炸彈掉下來,再無貧富之分,從頭來過,你說多好?當年,我覺得他很恐怖。後來才知道,他因為出身基層,在成長的過程中,受過好多歧視。

這個「重新洗牌」的論調,過去一年來聽得很多。例如,新秩序會否是指歐美的運滯、中國的強勢?抑或將會大跌市,誠哥輸好多,而蟻民終於上樓?要不然,二代人不得不退下,第四代終於有位上?

嗯,這些說法,報仇(或報應)的成份太重。我反而想, 新秩序可不可以超越「風水輪流轉」的想法,循環的,不是權力,而是發展方向的重新排序?

譬如說,持續發展取代一味搵錢、平等打敗剝削、人權戰勝極權、公義取締不義……世界各國可以繼續競爭,只是成功的定義改變了。遊戲規則不同,勝負自然再執位。這樣的重新洗牌,不是更文明一點嗎?

個人層面,我最想如此洗牌:不再對很喜歡的事情說不,也不對其實不愛的事情說好;金錢不是凡事的第一考慮,但也不能完全不考慮;做事,十件為自己,至少有一件是為別人的;熱情可以無限揮霍,生活應該盡量環保。哈,說得多易,是否做得到,再下一個曆法來時埋單計數

2012年12月19日星期三

外國才有的東西

上回談及,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就算有標準工時,最後的分別,可能只是打工仔由在公司開OT,改為在家中開OT而已。

因為,標準工時的真正意義,其實是重整勞資秩序和關係。有標準,是沒有用的。要大家都出於真心去尊重標準,才水到渠成。

所以,我們常常都聽到類似的論調:標準工時,外國就行得通。作息平衡,外國就有。勞工保障,你以為我們是外國嗎?香港未準備好,立法都是多餘。

外國的月亮特別圓。好吧,那就值得想想,標準工時在外國是不是石頭爆出來的。

標準工時始於工業革命年代,工廠的產量直接與工時掛,更無所謂「帶工作回家」這回事。超時工作,很容易就量度得到。

無人喜歡有返工無放工,人之常情就會爭取。「反剝削」的概念,是從當時開始萌芽,繼而植根。潛移默化,即使以後步入知識型經濟,勞資關係都是建立在人道和尊重的基礎上,無人夠膽走回頭路。

反觀香港的工業年代,大家都是難民心態,有份工已經很好,無人想過要爭取權益。然後一晃眼,變了知識型經濟。別人用幾百年走的路,我們都壓縮在幾十年裡。經濟行得快,很多人文關懷卻未發酵。

今日,社會少靠勞力,多靠食腦,何謂超時工作就更難定義。勞資關係和諧還好,走到敵對的田地,一切從頭開始,步步維艱。如此想來,相對於外國搞標準工時,我們不是「未ready」,而是開始得太遲。

所以,縱然標準工時的立法,象徵意義該遠比實際意義大,我還是支持政府先起一個帶頭作用。有了方向,慢慢追,我們這生看不到,可能我們的孫兒看得到。總好過沒有第一步,孫兒的孫兒都不用旨意看到。

2012年12月16日星期日

標準工時的真正敵人


CY語出驚人,搶了討論中的最高工時的風頭。其實,研究最高工時,遠比最低工資有趣。

最低工資是下限,無打工仔會反對工資下限。但最高工時是上限,爭議就大得多。

有了上限,有人慶幸終於有作息平衡,可以準時放工尋歡拍拖親子去。有人卻苦惱,無兒無女無朋友無興趣,連工作都不許,心理更加不平衡。你有自由爭取休息,為什麼工作狂就沒有自由瘋狂工作?

香港人喜歡選擇,一個「限」字,很嚇人。所以,工會說,不如不設最高工時,只設標準工時。一但超標,加倍補水。

保安員一天工作十二小時,立法後,八小時以上要付1.5倍人工,即是整體人工多了六份一。

但也有可能,僱主把兩更變三更,多請一人,每人八小時。結果每位保安的實際收入,反倒少了三份一。

中高層的處境,更有趣。嚴格來說,無人介意你何時放工。不過上司都喜歡黃昏五時才來敲門:「這個,明早九時做好放我枱面。」然後,很貼心的補一句:「不要幹得太晚喲。」

工時有限,工作無限。真正的問題,不是工時過長,而是工作量太多,但法例又規管不了工作量。標準工時的真正意思是,以往在公司開OT,立法後在家中開。

很沮喪吧。不不不,如果--即管想像這個很大的「如果」--打工仔有膽團結起來,堅持不作無償超時,有法律作後循,僱主也無可奈何。最多,像多請一個保安般,加人手,減人工。

那又除非--另一個很大的「除非」--打工仔減了人工也能生活。生活艱難的人,最負擔不了的,又是甚麼?當然是租金或房貸了。噢,怎麼所有政策討論,兜來兜去,最終都得回到地產霸權的老調上來?

2012年12月13日星期四

李莫愁的選擇



《神鵰俠侶》裡,有這一幕:

赤煉仙子李莫愁被困絕情谷,情急之下,一掌打死徒弟洪凌波,把她推向奪命的情花陣,踩她的屍首逃離險境。

聰明的黃蓉看在眼裡,幽幽的說:「李莫愁,其實你根本無需殺了你的徒弟。拿件衣服捲一包泥,踏泥包逃命就是了。」

新政府上任以來的所作所為,令人髮指。我一直想不通,問題的核心是甚麼。直至腦海湧現這一幕,懂了。

心狠手辣的人,是想不出中庸之道的。正常人卻會問,長者津貼,除了打茅波通過,是否已無其他方法?又或反過來想,如果茅波總有一天要打,又值得選長者津貼來開刀嗎?

所謂爭議,政府見慣。慣用的絕技,就是拖。都開七次會了,錢都放好在枱面了,議會不過,不打緊,你們這麼喜歡諮詢,這麼喜歡社會共識,我們一於收回建議,重新諮詢,待有共識才派吧。然後,每年都提案一次,議會繼續否決,政府繼續諮詢,長者繼續無了期的等。

如此一來,把「波」拋回給議會,雖然繼續有人不滿政府,但肯定也有人向議會施壓。資產審查妥當否,尚且各執一詞。打茅波,社會群起而攻之。輸少少抑或輸晒,政府今次竟選後者。

不想拖,也不打緊,向盟友借兵吧。資產審查的上限,「鬆少少章」,30萬去馬,連民建聯和自由黨都贊成。反觀現在,田少大義派親罵張宇人都來不及。

面前有好多條路,新政府看不到。因為,它是除了殺人甚麼都看不到的李莫愁。洪凌波死了,黃蓉說:「看,你現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

眾叛親離,不遠矣。建制派嘛,也不用那麼高興。看真點,你們不過是無辜送命的洪凌波罷了。

2012年12月10日星期一

「返來就郁」的續篇


沒有最差,只有更差。當日的剪布,不是終曲,只是序幕。因為,招數陸續有來。

傳媒形容長者津貼突然獲通過,極富「戲劇性」。那麼,這肯定是套悲劇。一套戲的劇情,尚且不能太泛駁,然而,是次忽然投票,卻產生了好多疑問。

為什麼「補充文件」,突然會變成一份「新文件」? 為什麼這份「新文件」,可以豁免通知期即時審議?如果「新文件」處理的是另一個新項目,為什麼舊的一個不需要繼續表決,322項動議要全數作廢?既然是「新」項目,為什麼內容竟然跟舊的一模一樣──通過開位請人的撥款也同時等於支持長者津貼?

這下好了,市民再笨,都能把政治現實看得清清楚楚。政府按規矩辦事,若規矩不容許,它就發明一些新的規矩出來。剪布如是,長津突襲如是。「返來就郁」的下一招,就是「開新文件」。

如今,也就不難明白,為什麼新一屆立法會誕生後,建制派傾巢而出,誓死搶奪所有委員會的主席位置。主席可以隨意發明規矩,也就等於沒有規矩了。

更令人擔心的是,行政機關犯錯還好,可以司法覆核。但由議員作醜人,法庭一般不會干預議會運作,過了海就是神仙。

先例一開,後患無窮。香港變成這個樣子,真是很令人心痛。以往,儘管政府萬般不是,它最多死板、官僚、後知後覺,但有一種情操,無論如何都會堅守:凡事尊重規矩、講求程序(due process)。

今天,我們不但有一個講大話的特首,也有一個為求達到目的,不惜走精面,利用灰色地帶鑽空子的政府。執筆這刻,仍然無法形容內心的憤怒。哀莫大於心死,再這樣下去,連批評政府都賴得嘥氣。噢,抑或,這正是政府最想要的結果?

2012年12月7日星期五

梁振英考AO


應徵AO/EO的同學們,明天就要考筆試。他們問,有沒有過往的範例答案可參考。

範例答案我沒有,範例錯誤倒有一大堆,而且垂手可得。來源,是親愛的特首梁振英。

「我己經請專業的人士給予專業的意見,在適當時候我會有適當的回應。」關於僭建,他是這樣說的。

聽者失笑,但我們都是五十步笑百步。因為,有好多考生,都是這樣答問題的:「關於XXX,我建議成立委員會,參考專業人士的專業意見,在適當時候作適當回應。」

梁振英說:「不排除以任何方法,一次過回應大宅僭建的疑問。」

考生有好多類似的變種:「不排除以某種形式,分幾次回應XXX的問題」,「不排除以好幾個方法,分階段回應XXX問題」,「不排除用一些方法,就XXX進行一些交代」……

梁振英說:「在撤回與不撤回之間,還有好大空間。」考生說:「在政策的推行與不行之間,還有許多空間。」而當試題問同學,是否同意某項政策,同學答:「我並不是完全不同意……」。

如果有人輯錄梁振英的說話,那小書,該叫作──「英語錄」,考生人手一本,媲美「毛語錄」,不時警惕。

用這個思考方式考AO, 死無全屍。梁振英考AO也會肥佬,但肥佬的人,當上了特首。

而AO的悲哀是,就算本來思路清晰,說話一矢中的,但到了某個位置,對內對外都只可以遊花園。

孫公有名石頭鑽不出血,林公公被揶揄是人肉錄音機。梁振英唯一的強項,是比他們都要壓場。他夠膽用好肯定的語氣,交代極不肯定的答案。

好吧,同學們,明天上陣,不要模仿梁先生的答案,最多,學學他那唔打得都睇得的自信心。

2012年12月4日星期二

選擇的勇氣


上回提及,拙作《這個說法太浪漫》想講的,是「另類價值」。

香港,很奇怪。它很多元,也極單一。例如時裝雜誌告訴你,換季有好多選擇。沒有選擇的卻是,穿時裝就等於美的價值觀。智能手機,要甚麼apps有甚麼apps,但你彷彿不能選擇,不用智能手機。電視節目說,剩女作戰攻略萬千,但剩女不能選擇,高高興興當個剩女。旅遊食買玩任揀,但鮮見更另類的旅遊指南。

我們有很多商品的選擇,卻沒有價值觀的選擇。從前大學裡的文化研究老師說,每個人的品味/喜好/價值觀,自覺或不自覺,都由主流意識形態和社會氣候所建構。世上沒有人,可以真真正正,特立獨行。

聽罷,很沮喪。我問老師,既然我們都逃不過「被建構」的宿命,那麼何苦去讀它?何苦花時間強調自己的無力?老師答曰,最可悲的,不是無力,而是連自己無力都不知道。

當年,我聽不懂。今天,有點懂了。無力與否,是程度的問題。我們不能避免被建構,卻可以力抗百分百的盲從。方法,是尋找例外,消費例外,傳揚例外。

別以為時裝雜誌都在吹棒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日本就曾有本雜誌,為貌醜無身材的人而出版。我們以為美女較易嫁得出,但美國著名交友數據庫告訴你,樣醜的人,原來更有市場,原因,你我都不一定想過。旅行,也可享受走遍千山萬水,甚麼都看不到,但來過,就好。不換手機,不為什麼,只為──用開有感情。

諸如此類。小書想講的,就是這些例外的故事。我們可以認同主流,也可選擇另類。問題是,選擇的背後,是真心喜歡,抑或,恐懼不隨眾流。空有選擇的空間,而沒有選擇的勇氣,這,才是國際城市自由市場的最大悲哀。

2012年12月1日星期六

三秒鐘的權威


拙作《這個說法太浪漫》剛出版,書名有點不邊際,友儕都問,這是甚麼胡蘆賣甚麼藥。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自由的好處,是造就多元,為甚麼香港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城市,卻往往諷刺地,催生了絕對的單一?一窩蜂追換手機、一窩蜂食買玩、一窩蜂炒樓、一窩蜂罵政府、一窩蜂跳騎馬舞……

後來,我發現,一窩蜂與否,原來不跟自由掛,而是跟時間掛

曾經有個調查說,城市人互相聆聽的平均長度,是三秒。三秒,即是兩句說話。無論內容有趣否,三秒已是我們吸收一個觀點的極限。

不可置信吧。然而我曾經很無聊地做過這實驗,在每個飯局裡,統計每個話題的長度,「跳線」之快,往往真的不出三秒。

假如所表達的,是刻下正在發生的,不難。假如想說的,大部分人早有共鳴,也不難。不過,如果要闡述的,不算最流行,又不是最主流的,那幾乎註定失敗。因為,忙碌眾生沒有多餘配額去消化、去盛載。

我們的這個城市,不但房愈愈細,交流的空間,也愈來愈傖促。當每個決定都必須一矢中的、盡快結論、省卻推論,那麼,無論有多少自由、多少選擇,我們最終都只會返回同一航道上:追隨權威。

權威的品牌、權威的說法、權威的價值觀,權威不一定完美,但衰極有個譜。最重要的是,跟隨主流並不需要太多時間,由選擇到採納到同化,不消三秒就一條龍搞掂。

有甚麼問題?當我們連反思一件事情有沒有問題的時間都沒有,正正是最大的問題。是以當編輯問我,這書要寫甚麼,我說,閒話家常。閒話家常令我們發現,其實在很多事情上,還可以有一種,不隨眾流的「另類價值」。(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