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29日星期四

身體的最後吶喊


讀安靜的《心的痛,身體都知道》, 當中每個身體有長期毛病的案主,看了很多醫生但久病不癒,最後尋求心理治療。

治療師帶案主走進自己的內心,檢視那些塵封已久的情緒,打開潘多拉盒子,死結慢慢解開。然後,身體的病好轉了,有些更不藥而癒。

身體很誠實。當心理問題無所遁形,身體就會為你發出最後的吶喊。當情緒如:愛恨、恐懼、思念、悲傷被壓抑,就會變出身體狀況。

書中最深刻的故事,是一個自稱「對甚麼都無感覺」的濕疹長期病患,最終釋放了埋藏心底對已故愛人的思念,痊癒了。壓抑的情緒不懂哭,眼淚化成濕疹流出來的膿。

我覺得有趣的是,身心相連,其實很多人都明白。但為甚麼我們總是認定,身體毛病泰半就是身體問題,卻想不起往心的方向處理?

或許是因為,昔日的身體問題,就真的只是身體問題。上一代為口奔馳,經常體力勞動,周身病痛,職業病不少,情緒倒不算脆弱。我們帶着這個過期的認知,審視今天的自己,往往錯過了情緒的源頭。

又或者,起初的確是身體問題,久病未癒變成情緒問題,再引發下一波身體問題。情緒問題淹沒在中間,往往就被忽略了。

甚麼時候是身,甚麼時候是心,要貼身觀察才知道。就像寶寶哭了,可能是肚餓,也可能是害怕。旁人分不出,但父母會分得出,因為天天相處,仔細觀察。但願我們都懂得「做自己的父母」,照顧好自己的「內在小孩」。

2020年10月25日星期日

收集自己的大數據 (下)


上回提及,大部分人都建立不了自我覺察的習慣。答案,原來不是懶,或忙,而是很多人覺得,自我覺察很痛苦,因為過程中少不免自我批判。

例如,工作了一天,覺察自己累了,就不其然批判,為甚麼我那麼無用?為甚麼我那麼廢?做少少事就攰?

又例如,看見別人有成就,覺察自己在妒忌,然後內心小劇場上演:我無人愛,我不夠好,我是垃圾⋯⋯

真正令人陷入情緒漩渦的,其實不是覺察,而是自我批判。但既然逃不過自我批判,不如索性不覺察——很多人就在這關口放棄了。

然而,mindfulness正正就是「只覺察,不批判」的練習。同樣地,在life coaching的世界裡,也沒所謂「問題」,只有處境。問題是壞的,處境卻是中性的。

覺察自己的情緒和心念,就像收集數據一樣。數據,沒所謂好與壞。我們何曾聽過,處理數據的人說,我很討厭這數據,或者我愛死了這數據等等?

數據的出現,不為批判,只為反映目前狀況,從而提供基礎,讓人進一步思考,人生走到這一步,下一步可以點做?

累了的下一步?可以休息,也可以重新鍛練體能,但無需怪自己。妒忌的下一步?可以急起直追,或調整心態為別人高興,但無需自怨自艾。

但無論哪一步,都不會一促而僦。life coaching就是一個看清處境,選擇前路,定下目標,持續實踐,直至過渡至「新心態」(new mentality)的過程。

很多時候,放下對自己的批判,客觀處理狀況,進步反倒來得輕鬆容易多了。

2020年10月21日星期三

收集自己的大數據(中)


上回提要,如果mindfulness是data collection,life coaching就是data processing。

自己的思想、情緒和身體反應,就是提醒「我依家發生緊咩事」的重要data。然而,大部分人都沒有定期收集data,甚至刻意無視它。

不開心?但現在很忙,先把情緒掃落地氈底吧。好肚餓?但老闆催我交貨,做好再吃飯吧。不喜歡某人?但不得不接觸,戴個假面具強顏歡笑吧。

因為常常壓抑情緒,情緒利疊利,一個感受糾纏另一個感受,一個問題引伸下一個問題,然後繼續自欺欺人:我無事,我很好,我ok⋯⋯

久而久之,因為data不足,或未被適時確認,我們再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誰。當遇上一個大浪,方發現心和腦都像一團糾纏不清的毛冷球,要慢慢梳理,變回一條直線,再重新編織下一個作品,好大工程。

Life coach可以透過聆聽、提問、對話、寫作、繪圖,甚至小遊戲去陪伴案主回溯歷程,「recover data」,但假如案主本身有修練mindfulness,不論是觀呼吸抑或身體素描,已是一個很有效的「習慣性自我覺察」。

時時覺察,時時收集data,當有大事發生,就更清楚情緒的來龍去脈,可更從容地去解開死結。又或者,透過恆常覺察,提升對自己的敏銳度,有不妥即時處理,就不會搞出大件事。

例如覺察自己不開心,就找個人傾幾兩句;覺察肚餓,再忙都啃塊餅乾⋯⋯日復日,即時覺察,即時回應,很多時候,小改變已有大改善,生活就輕鬆多了。

但是,為甚麼大部分人都建立不了覺察的習慣?答案,原來不是「懶」或「忙」⋯⋯

2020年10月17日星期六

收集自己的大數據 (上)

我與Nanna識於微時,畢業後湊巧都是揸筆搵食,各自做了十多年大長散,近年不約而同走上助人之路,我做life coach,她辦正念教學。 上周心血來潮一起搞了個「 Life Coaching x Mindfulness」網上分享會。

很多參加者好奇,究竟life coaching跟mindfulness有甚麼關係?我問,潮流興講big data,大家有無定期收集「自己的大數據」?

如果用big data做比喻,mindfulness是data collection,life coaching就是data processing。有齊兩個步驟,人生的演算(algorithm)才更精準——讓情緒 、心態、思想、行為連成一線(align)——才是真正的自由與自在。

當人被困在執念中,life coaching的第一步,是回溯這些執念從何形成。由外在的觸發點(例如工作不順利),到內在的情緒漩渦(例如迷失或無力感),如何一環扣一環,交織出混亂狀態?

這個回溯的過程,就是data collection。Data足夠,才能看清情緒與思考迴路卡關在哪,從而知道從何入手,透過後續的計劃與行動,重建另一迴路,擺脫執念,開闊心眼,達致個人成長。

然而,很多人並不知道自己的big data是甚麼,因為身、心、腦的連結斷纜了。例如,我只知自己不開心,但不知為何不開心。或者,我只說得出事情經過,卻描述不了箇中感受。又或者我周身骨痛、頭赤赤、「個心拿住拿住」,卻無從稽考這些癥狀反映甚麼⋯⋯

這個時候,life coach會用各種方法,例如透過對話、寫作、繪圖甚至小遊戲,去幫助案主串連自己的 data。這個過程,欲速則不達。可幸的是,如果案主本身已有修練mindfulness的習慣,data collection的過程,就變得輕鬆多了⋯⋯

2020年10月13日星期二

當我們不再相信制度


小學教師被釘牌,所引發更深遠的後果是,從此我們都不再相信制度。制度瓦解,當然也早有前奏。君不見近年許多所謂身分、地位、認證,早已沒有了以往的地位與公信力?

例如昔日能夠加入某些行業,是身份的象徵。今時今日,就算讓你做得到,你也可能求神拜佛「唔好俾人知我做嗰行」。

又例如從前有資格拿個甚麼勳章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人物。如今看看那個最新的受勳名單,你還想要那個荷蘭水蓋嗎?

受勳不代表偉大,被DQ的不一定有錯。無註冊的教師是非戰之罪,有註冊的或許只代表有自我審查,反正甚麼都不算甚麼,跟教育亦無關宏旨。

取消註冊,是透過制度去排擠或否定一個人,但制度必先足以服眾。倘若制度淪為極權的工具,根本沒有認受性,再多的獎賞或懲罰,都不足以定性任何事情。雞旦固然脆弱,高牆也不見得穩固,無人真正得益,卻肯定斷送一百幾十年來香港的核心價值。

香港一直賴以成功的,或許並非民主(因為根本沒有),卻肯定是:制度、穩定、開放、多元、自由。不會朝令夕改,不會搬龍門,只要守規矩,做甚麼都有空間,這就是世界各地的資金都偏愛香港的原因,也就是我們跟內地最最最不一樣之處。

很多人以為,攬炒,是由某些人不守規矩開始。實情是,始作俑者與罪魁禍首,是那些瓦解了所有規矩,令你我他再不知道要守甚麼或不守甚麼的人。

2020年10月9日星期五

終身剝奪職志

有小學老師因為製作了一張工作紙而被釘牌,從此不得踏足任何校園。

一份教職,對大部分老師來說,都是終身職業。學校也是終身的第二個家。「唔俾人返屋企」,是一種精神折磨。相處了一世的同事、學生,不能再在學校相見,是情感上極大的遺憾。

教師大多不轉工,工餘又會做甚麼?進修一下,或弄兒為樂,於願足矣。然而,釘牌後,不能再回校進修,也無法再出席孩子的學校活動⋯⋯

這一着,很厲害,除了斷你衣食,更要斷你六親。除了即時的經濟壓力,更留下長遠而巨大的精神創傷。

殺一儆百。陸續有來,被盯上的當然又不只教師。試想像醫生被釘牌後從此不得踏足任何醫院;律師被釘牌後從此不得踏足任何法庭或律師事務所;大學教授被罷免後從此不得踏足任何大學校園......

先是最重要的專業,然後是所有行業。先是槍打出頭鳥,後來就話之你是主角、配角抑或跑龍套,一律殺無赦。就算死不去,至少把你邊緣化,令你無晒影響力,也切斷所有情感聯繫,意志被消磨殆盡。

那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其實無關飯碗。馬死落地行,一個人要餓死,還真沒那麼容易。但當每個人都只有溫飽,而沒有了一切跟社會連結以及跟其他人互相影響的能力,這個城市從此也沒有了生命力、創造力和競爭力。

假如我城只剩下鬥志缺缺的行屍走肉,要管治要維穩也變得輕而易舉。這,想必也是極權最想見到的局面吧。

2020年10月5日星期一

直排與橫排

幾天假,看了一點書,想起跟書友討論過一個無聊話題:書,直排好?抑或橫排好?

書友說,她討厭直排書,因為「一睇得快,就睇錯行」。「但你不覺得直排令人讀起來份外心安嗎?」我問。

事緣我發現,橫排的書,我總是一目十行,洋洋萬字一口氣鯨吞下肚。直排的書,卻不知何故有種魔力,驅使我手執一卷,泡杯熱茶,懶洋洋窩在牀上,一行一行細讀,身心都覺愜意。

「當然啦,直排睇得咁慢!」朋友答。於是我發現,我喜歡的其實不是哪一種排版,而是慢慢來的感覺。逐字細味,讓內心被觸碰,情緒被牽引,合上書那刻,情緒漸漸平伏,飄走,整個過程無色無味,卻有回甘。

這種透過閱讀去覺察自己情緒變化的過程,很療癒。更大的發現是,原來所有事情只要慢下來,就會變得可愛。哪怕是討厭的事,只要放慢來做,當成是「心安的訓練」,就是另一種享受。

例如很多人覺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外出是享受。小女子則覺得不用打扮便外出是更大的享受。曾幾何時,一要化妝,就發脾氣。如今,慢下來,當作正念練習,一下又一下掃上脂粉,覺察自己的心急,再看着那焦躁來過又走了,事情也剛好完成了,不就很有趣?

以前,很討厭做家務,如今一旦心緒不寧或大腦死機,就去摺衫、執屋、洗廁所,重點是:慢。一個動作接一個動作,完事後,愁緒也煙消雲散了。

從此,只有快樂,或者心安,再無厭煩之事。如此這般過日子,就夠。


2020年10月1日星期四

AI統治地球(下)


Netflix紀錄片《願者上網》(The Social Dilemma)令我們反思,如何不被網絡世界,介定自己的「現實世界」。

令我想起,我在課堂上叫小男生做研究,他們找來大量「內容農場」內錯漏百出的資訊。「找資料,要找有公信力的來源,例如明報就比內容農場好!」我說。

「明報是甚麼?」小男生天真地問。我打開明報網站,小男生看了看,問了一條無敵問題:「其實兩者看起來都好pro!怎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我於是如數家珍明報歷史多麼悠久,又向他們展示實物,小男生第一次見實體明報,問了另一條無敵問題:「你知道是因為你知道,我們不知道又怎麼知道自己不知道?」

好有邏輯。I don’t know what I don’t know。小男生想講的,是把關的問題。人在matrix中,是無法把關的。只有編織matrix的人,才能把關。

傳統新聞行業,自由多元之中尚且抱有某條操守底線,從業員大多受過相關訓練,會悍衛訊息的真確性,儘量平衡報道,爛船有三根釘,「衰極有個譜」。

社交媒體嚴格來說不是「媒體」,沒有媒體的規範、包袱、責任,儼如無掩雞籠。不服務人民,只服務廣告商。愈誇張失實,愈駭人聽聞,愈吸引眼球,也愈吸金。

執筆這天,這邊廂真.記者的定義被大幅收窄,人數勢必銳減;那邊廂網絡道德欠奉的商人及資訊,繼續於社交媒體橫行。

小男生的第三條無敵問題是:搞不清事實,何來研究?哪來觀點?

是日又屆十.一,這個問題,值得所有香港人好好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