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28日星期五

嘅、呢、噃、啦、掛、囉、啫

現代人說話詞匯愈來愈少,助語詞卻愈來愈多。「嘅、呢、噃、啦、掛、囉、啫」之類,俯拾即是。

廣東話的精髓是助語詞往往比詞匯更重要。譬如我們常掛在口邊的「OK」(噢,嚴格來說這根本不是廣東話!),玄機都藏在尾隨的助語詞上。

「OK啦」是指還可以,過得去;「OK掛」即有點存疑,聽到此回應,應知道「OK掛」其實等於「唔OK」;「OK嘅」(「嘅」字呈低音拉長兩拍),即是勉勉強強,沒選擇之中的選擇;「OK喎」最正面,即很不錯,值得積極考慮;如果配上對方一個意外驚喜的表情,往往還有着「虧你想得出,果然好橋!」的潛台詞。

說話方式也反映年紀。在街上聽到「即係唔係咁樣樣個囉」等說話,通常出自十多二十歲之口。習慣成自然,助語詞替代主語,大安旨意「你明嫁啦」!青春活潑帶點嬌嗲詞不達意還可接受,幾十歲人還「這個囉」、「那個囉」掛在口邊,聽得叫人起雞皮,心想:「即係咁樣我都冇乜信心唔知聽你講好唔聽好囉!」

更極端的例子,連助語詞也省掉。最近去一個電影試鏡,對手的角色是典型電車男一名,對白依次為「嗯?」(好奇)、「嗯。」(悶納)、「嗯……」(遲疑)、「嗯、嗯嗯」(不耐煩)。幾頁紙的劇本,台詞每句不多於三個字,角色卻活靈活現極了。的確,年輕一代的朋友,只用單字甚至不用說話表達自己的人不少。

有一天,可能連標點符號和情緒都省掉。無聲勝有聲。或者,都OK囉。

2007年9月27日星期四

要佢定要我?

極老套的電視情節﹕愛耍性子的刁蠻小姐問男朋友,如果自己和男友的母親同時掉進海中,先救誰?

男友的典型反應是沒有反應,因為問題本身比答案更荒謬。然後女主角小嘴一扁,狠狠一摔束起的馬尾,頭也不回地跑。從此,關係不泡湯,也屬危危乎。

朋友應徵新工作,面試官問她,假如公司接了大生意要通宵趕工,剛巧遇上老公在家中有要事,朋友會選擇留守公司還是回家?朋友聽罷無名火起三千丈,天下工作那麼多,老公只有一個,還用問?心想是否該把此事轉告平機會(倒還不知是否受理)。

比較有良心的僱主,不會如此單刀直入,大多旁敲側擊應徵者的戀愛婚姻狀、家庭觀念等。牽絆愈少,受聘機會愈高。這種取態看似不夠科學化,因為今日的單身工作狂遇上姻緣同樣可以戀愛大過天。但在現實中萬試萬靈,事業心愈強愈是杏嫁無期,另一個「雞與蛋」的惡性循環。

從何時起我們都把超時工作看成應分?準時下班是偷賴?周六、日、公眾假期另有節目是工作不夠投入?政府用免稅額鼓勵生育,看來應不及鼓勵準時下班湊效。事實上,最不願生育的都是較有能力交稅的一群。三更半夜下班回家想弄一頓像樣的晚餐都難,還想生孩子?

聽說「救阿媽定救我」電視橋段的標準答案是﹕「我會先救媽媽,然後擁你一起去死。」

我建議所有應徵者照辦煮碗﹕「未來老闆大人請放心,我會帶埋老公回公司做好呢份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2007年9月26日星期三

戇居的快樂

喜歡搞話劇與從不看話劇的人,像金星遇上火星。

「咁多時間搞餐懵冇錢賺仲要貼錢,你係咪傻?」不只一次,友人好言相勸。

沒錯,業餘劇社不易生存。科款開戲飯盒自備自費慶功都司空見慣。而且,籌備一個演出一般需時三個月至半年,周末周日公眾假期埋首排戲斷六親不在話下,有時更要推掉工作來遷就。偏偏,搞話劇的,自由工作者不少。工時不定,收入偏低,開戲還是開飯,真是兩難。

昨天談及話劇《吻合》,該劇的翻譯C四年前辭掉正職,花光僅餘積蓄赴美唸了一個創意寫作課程。回港後心口掛個勇字投身創作,其時連一份散工都沒有。某晚上網搜羅好劇本,無意中發現《Match》一劇,一見鍾情,膽粗粗電郵原作者借出版權作譯本。兩年前與識於微時的友人重遇並合組劇社,終於在今天把譯名《吻合》的心血結晶搬上舞台。

別以為C飽食無憂米才寄情附庸風雅。4年來,她咬緊牙關接了無數捱更抵夜的文字工作。除了養活自己,替已離異的父母分別供兩層樓,還捐出收入侍奉教會,低潮期連一百幾十元理個髮都要三思。《吻合》上演前幾個月,家人還不幸證實患上骨髓癌。

好像電影情節的故事,原來生活中俯拾即是。可幸的是,友人臉上沒有電影主角那份「迷死人」的滄桑,反而年近三十仍然貌似大學生。對創作的此志不渝,滋養了臉上那長駐青春。

人生難得幾回癡。愛戲的,都是「戇居」之人。不入虎穴,焉得這戇居的快樂。

2007年9月25日星期二

吻合

早前看罷話劇《吻合》,頗有意外驚喜。

劇本的表述方式在香港算是少見。五個角色,沒有直接交流,故事只由各人的獨白互相貫穿。

患癌病的主角向女友隱瞞病情;女友為了鼓勵他求生而撒了一個又一個的謊;女明星給主角捐骨髓,經理人為了保護其事業發展而騙說骨髓不吻合;女明星為了替所愛的同性戀男演員掩飾而與之結婚;鹵莽駕駛撞死主角的司機,因不忍病重的母親花光棺材本而偷偷把她買彩票的錢藏起。

劇中各人都為了所愛撒謊。謊話造就了命運中的「錯過」和「吻合」。愛之深、騙之切。最好的劇本裏沒有完全的好人,也沒有永遠的壞人。人生抉擇,各有前因。

此劇對演員來說,是個大挑戰。斬件式輪流獨白,一旦誰脫了台詞,就像骨牌效應般一發不可收拾,故事再不能說下去。

但我更佩服編劇Marc Chun。「命運」、「機遇」和「偶然」這些命題像命定屬於小眾;以羅生門表達方式就更是藝高人膽大,丁點兒泛駁都可遭柴台。加上只有五張椅子和刻意省卻的舞台調度,好比向觀眾下戰書﹕光靠故事就有能耐把你的心思拴住!

觀眾沒有令專程從美國來看自己作品的Marc失望,屏息追看到底,絲毫不敢分神。完場後,對劇本讚不絕口。

這個原名《Match》的劇目曾是美國Premiere One-Act Festival的冠軍,在世界各地上演逾二十次。如果在香港,懂得欣賞它的不單是藝穗會小劇場的八十位觀眾,而是文化中心大劇院的滿座高朋,本地的業餘劇社,該會比現在容易生存一點吧。

2007年9月24日星期一

硬銷

做瑜伽是為了平靜心神,但面對事後的硬銷就無名火起,頓時從「Shanti」的寧靜境界回到現實。

「小姐,有沒有興趣試試新的套餐計劃,$388一個月無限玩,比你現在的便宜多了。」「我不簽長約的。」心想,邊有咁大隻蛤隨街跳。

「不長的,不長的,四年左右,很抵玩。」「不用了,謝謝。」「多帶一個朋友來,再送兩個月免費。」「我除了寬頻服務,從不簽多於一年約的。」「四年不算長,或者可以多繳幾百元轉永久會員,那就更抵玩了。」

我開始不耐煩了﹕「小姐,請問你四年內轉了多少次工,有沒有離港超過一個月,搬過屋,拍拖失戀結婚生子諸如此類,連累買了的美容套票用不完,電影套票沒有兌現?我真的不簽長約的,不是貴公司的問題,是我的問題,行了吧?」

對方被我搶白得有點委屈,但沒有放棄﹕「會籍和合約都可以隨時暫停或重開的,只要再交幾百元留位費就行了。彈性很大,可以放心。」

見我沒有再回應,以為成功在望,續說﹕「最近新增了許多新課堂,專為女性而設,可以修身、減肥、改善便秘、經痛、失眠、情緒不穩……」

我看看錶,五時半下的課現已差不多六時,還未脫身。忍不住一口氣連珠炮發﹕「我的理想套票是三百元月費或以下全港所有中心無限玩,合約最多簽一年,每次到訪事前事後都不會硬銷我加簽這加簽那。有這種安排的話,你再通知我也不遲。」

趁對方被我殺個措手不及、目瞪口呆之際,成功逃之夭夭。

2007年9月21日星期五

小樹苗的啟示

自問不算環保。家中冷氣三月開至十一月;電燈照例忘記關上(其實是怕麻煩);以前在辦公室,電郵未看先列印。「針唔桔到肉唔知痛」,直至過了一個穿短袖衫去拜年的年初一。

出生那年的十一月是十多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天,一直歸咎因此我特別怕熱。烈日當空走在街上,汗臭許久不散。穿吊帶短褲散熱,陽光像恨不得狠狠把我灼死。走進室內「過冷河」,溫差至少十度,一不留神又涼。才剛洗過澡,汗又濕透身,靜下神來工作都有困難。「怕熱一族」如我早晚如恐龍絕種,隨全球暖化蒸發人間。

良心發現跟友人去種樹苗,救救地球救救自己。音樂農莊的實習農田只有約兩平方米,足以把一干人等勞役得暈頭轉向。鋤頭好比千斤重,指導員說要翻上萬下才能把土地翻鬆。試了幾次已想放棄,還好沒一鋤頭栽在自己的腳上。

從田裡移植剛萌芽的樹苗到盆中很講技巧,要把抓緊泥土的幼苗完好無缺連根拔起,力太大或太小都會傷及這棵小生命。教我想起小時候替自己拔掉乳齒,要按牙肉用「陰力」才湊效。初試啼聲,樹苗的樣子不忍卒睹,在朋友間傳閱還真需要一點勇氣。

胼手胝足幹了一天,沾沾自喜翻查網上的二氧化碳對照表,不禁汗顏!原來每棵茁壯的樹每小時只可吸入0.02磅二氧化碳,而開冷氣一小時已排放了1.03磅,駕駛一小時更會釋放出38.68磅!方發現無論如何種樹都是杯水車薪。其實真的沒有比改善生活習慣,徹底節省能源更有效的環保捷徑。

2007年9月20日星期四

文字的明天

所有得悉我在《明報》寫稿的朋友,條件反射式回應﹕「網上免費的《明報》新聞看到嗎?我許久沒買報紙了。」

於是,縱然我的文章時常談及自己這一代的成長逸事,卻無緣遇上跟我年齡相若的「適齡」讀者。反而許久不見的大、中、小學老師、長輩世叔伯、長居海外的親戚和朋友的爸爸媽媽,都在《明報》發現了我的蹤。今時今日閱報習慣的分歧真是代溝的最佳體現,想不認老都難。

本人的習慣較「老餅」,總覺在電腦屏幕上看新聞有點「水過鴨背」,及不上拿在手上翻閱那麼滋味。從小到大,各大報章的副刊都是摯愛,陪自己上街上學,壞習慣是把整頁副刊摺成手帕般大小放在衣袋,乘地鐵時像賭仔看馬經、波經一樣迷頭迷腦。遇上好的文章,還會剪存下來做筆記、或放在銀包傍身,以便在友儕知音間傳閱。

不過,能夠與我交換剪報的人愈來愈少,大家愛上網看報紙,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免費。最近連某英文報章也要變身免費報紙,就更是敲響警號。一般英文報章的讀者,教育程度較高,閱讀習慣也較穩定。英文報章無奈「從良」加入免費的行列,真是大勢已去。從此廣告才是主角,新聞淪為買燒肉所搭的豬頭骨——可有可無。

最近做了一個有關讀報習慣的調查研究,發現新一代要麼不讀報,或只看免費報紙和大型網站的即時新聞。網上新聞,一百字一篇都嫌多。唇亡齒寒,報章逐步江湖隱退,再過幾年,文字創作還有沒有市場價值?

巴伐洛堤(下)

最後一次聽到巴伐洛堤的名字,是數月前一個偶然的下午。

叫人熱得發悶慌的一天。伊利沙伯醫院附近的印度會,午飯時間一個客人也沒有。微弱的冷氣、昏暗的燈光、深紅色久未清洗的餐桌布、金色與鐵鏽交錯的裝橫,懶洋洋的侍應,懶洋洋的我。

我翻小說有一頁沒一頁的看,面前堆吃剩一半的菜,還有那被室溫烘得微暖的半杯汽水。幾名印巴籍侍應,誰也沒有意欲上前招呼這唯一的客人。我也樂得沒有被催促點甜品、咖啡或茶。

餐聽內一度通往後花園的玻璃門透絲絲刺眼陽光,與室內的陰沉形成強烈對比。隱約聽見花園裏幾個侍應在高談闊論,時而傳來幾句走了調的歌聲。我們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陶醉在各自的世界裏,直至我把小說翻至最後一頁,揚手準備結帳。

要麼不來招呼,一來便來了一隊。帶頭那位煞有介事地衝我問﹕「你聽過巴伐洛堤麼?」我一呆,然後像是被音樂老師抽問的小學生般本能回應﹕「是三個男高音之一。」「就是了!」對方突然精神一振握起拳頭擺出勝利手勢,與之前的愛理不理判若兩人,激動地提醒同伴﹕「都說他是很有名的!」然後二話不說引吭高歌起來,一幫人圍討論他的歌藝。我看只覺有趣莫名,不好打擾,在餐桌放下數十元午餐費,悄然離開。

不知今天那侍應還有沒有繼續磨練那男高音嗓子。生於意大利的巴伐洛堤,若得知遠在香港一些來自印巴的人士也拿他的歌來過日神,會否感到另一種安慰?

2007年9月18日星期二

巴伐洛提(上)

第一次聽到巴伐洛提的名字是在中學的渾聲合唱團。

當年能夠躋身母校合唱團是身分象徵,絲毫不敢鬆懈。小息午膳課前課後都在走廊聽到慷慨激昂的四聲部合唱。高手過招,明討教暗比試。就算只有十分鐘空檔,也專程由四樓課室奔跑到一樓音樂室,只為把練好的部分配上鋼琴試聽。

如果以金庸筆下的武俠世界作比喻,母校合唱團屬「氣宗」而非「劍宗」。音域廣闊聲靚無雜質,氣聚丹田震耳欲聾,演繹無伴奏聖詩格外有神緒。當年沉迷卡拉OK的我,是老師的「勞改對象」,唱腔經多翻調教才能「正本清源」。

有一次練歌,老師特別剪輯了The Three Tenors的演唱會片段,讓我們見識一代宗師的風範。印象中,巴伐洛提最搶眼,既有「上帝吻過的嗓子」,還有大鬍子。記得有三位男同學,高音唱得出神入化,一有空便扮Three Tenors。最大塊頭那位,肥S之名無人不曉,巴伐洛提非他莫屬。看他愈一本正經地唱,愈覺搞笑。中氣十足,大肚子一鼓一動,像跟歌曲拍子互相呼應。間中陶醉得翻翻眼皮,我們笑得倒地。鈴聲響,歌未休。

多年後,當日的合唱團團長結婚,振臂一呼,舊戰友蜂擁報名為其婚禮獻唱。我們像少林足球的師兄弟般把荒廢已久的渾身解數施展出來。一輪「荷車」,在一樓音樂室練歌的片段恍如昨日。

重遇肥S,差點認不出來,瀟湘多了。司琴沒等大家準備好,流瀉的琴音脫指而出。忽然一把準繩雄渾的男高音從頭頂飄過,我們的巴伐洛提回來了!

2007年9月17日星期一

孤寒地主與紮鐵工人

許久以前就聽過這樣的一個故事﹕孤寒地主常常欺壓向他租地的農民,不論收成多寡,照例每年加租。租金都是從農穫裏抽取的,十份稻米有九份都拿來交租了,地主仍是不滿意。

為了懲罰地主的貪得無厭,一眾農民心生一計,團結起來改種地下果,如蕃薯、芋頭、馬鈴薯等,還騙地主說氣候、土壤都出現了問題,所以一點農穫都沒有。結果,農民不但不用再交租,地主更要掏腰包改善肥料,帶挈農民有更肥美的收成。

紮鐵工潮持續多時,勞資雙方終於在上周達成協議。工時變得較合理,薪酬向上調整了一點(雖然仍與工人的要求距離甚遠)。如果我們活於童話故事的世代,紮鐵工人大可背僱主開墾地下城,賺取豐足的生活後帶着兒女避世隱居。不過處身現實的二十一世紀,天上地下都沒有天堂,只有一個又一個肥上瘦下的地產項目。樓市早就復蘇了,在那值得炫耀的城市風貌背後默默付出血汗的一群,卻不一定能從貧窮的桎梏中釋放出來。

紮鐵工人比故事裏的農民更不幸,還因為真正的孤寒地主不只一個。架疊屋的分層外判制度,將潛在的利潤榨乾榨淨。毫無議價能力的工人,除了訴諸上街,又可奈何?日曬雨淋日薪八百長期開工不足間中拿綜援,又是誰之過?我相信自由市場,但更相信發財應要立品。「有錢大家搵」,分甘同味關係才能和諧長久。今日算是大團圓結局,但貧富縣殊日益加劇,類似的事件恐怕只會不斷重演。

2007年9月14日星期五

關鍵的一步

一位學生家長喜孜孜地告訴我,兒子今年英語會話考試大有進步,終於不只拿一分!其實,她的兒子由幼稚園至小二的英文口語考試本來都只有零分,因為他每次看見老師,就害怕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老師給他一分,是因為他乖巧守紀律,予以鼓勵。

記得這學生一年前到中心上課,他媽媽問我兒子的英語會話怎樣了。「他的問題不在於英語會話。他需要參加一些訓練獨立生活的戶外活動。」我邊說邊想起每次改正他的英語發音,他就撒起嬌來:「我不懂也沒所謂,我有你不就行了?」對著家人,他依賴更甚,據說連玩遊戲機過關也有表哥表姐代勞。

中心的負責人聽了,吩咐他以後負責為每個班房添置紙巾,忘了就會給同學投訴。起初他沒把這個工作放在心上,後來卻習以為常。

考完校內會話試那天,他興奮地告訴我,老師對他的表現讚不絕口。
「是否把老師所有的問題都聽懂了?」我問他。
「沒有,其實我沒有一條完全聽懂!」他大力摔着頭。
「那你當時怎辦?」
「我盡量理解,然後硬着頭皮以我懂得的英語回答了,老師便大讚好!」
老師的讚賞不在於答案本身,我想我能夠理解。
臨別時,該家長告訴我,她的兒子喜歡來上課,因為就算他的會話錯漏百出,我都會讓他盡情說完才慢慢糾正。

「有了出錯的膽量,才有改正的機會。」我笑着說。腦海中忽然時光倒流,看見二十一個月大才學懂走路的自己,撫着塗了紅藥水的膝蓋,一步一步的走起來。

2007年9月13日星期四

另類活動教學

曾經有一位美國朋友跟我分享一個學習的例子,我覺得棒極了。

在美國,如何防止未成年少女懷孕向來是被受關注的議題,學校裡的性教育課不但傳授性知識,也教學生如何避孕。朋友說,有一次老師給她們每人分發一枚生雞蛋,着她們隨身攜帶一個月,連睡覺、洗澡也要放在身邊。結果,能在一個月後把雞蛋完好無缺拿回學校的沒有幾人。

朋友和一眾女同學恍然大悟:連貼身照顧一隻雞蛋一個月都那麼困難,懷胎十月的嚴重性可想而知。相伴一個月的雞蛋最後摔破了已夠心痛,一個小生命最後因為自己種種條件未許可而被迫墮胎,那傷痛該無法想像吧。過往媽媽和老師說了多少大道理都沒有聽進耳,這一刻倒是徹頭徹尾的反省起來。

學習,其實不光是為了得到知識(一個網絡世界能提供的資訊比任何一個博士學位都要多),而是為了學懂承擔責任,解決問題。一名家長曾向我投訴:「我個仔時常對自己沒有信心,不斷罵他也沒用。」沒用,是必然的。缺乏信心的孩子,需要的是成就感,不是指責。

今時今日的孩子愈來愈早熟,反叛期早就開始,家長愈是嚴厲,孩子愈是抗拒。罵學生不留心,他回贈你一句:「是你的教法太沈悶,我上別的課就沒那麼心散。」

家長的責罵是因為「捨不得」我們去犯錯,但世界的複雜性,有時實在需要身體力行去領悟。在實習中,我們有經歷,也有成長。有「捨」,才有「得」。這才是真正的活動教學。

2007年9月12日星期三

快快樂樂上學去

剛過去的暑假,任教的中心開辦一系列暑期課程,我建議開設小童唱遊班、戲劇工作坊、時事工作坊等等。

結果一如所料,唱遊班泛人問津,戲劇工作坊太少人報名「不成團」。反而現有的英文班反應熱烈,由兩班增至四班。大部份家長都希望趁暑假趨谷子女學好英文,以便升中後與同學爭一長短。

一般家長都認為唱遊班和戲劇班不是不好,但沒有甚麼「成本效益」。「可不可以用英語授課?既學英文也學唱歌、演戲不是可以一舉兩得麼?」 我心想:問題不是我可不可以,是學生們可不可以。

強迫只有幾歲的小朋友以英語學習英文以外的科目,抗拒往往比習慣來得更快,結果兩者也學不好。我寧可以用有趣的形式教英文,也不想因為英語溝通困難而間接把其他興趣一一握殺。但這個「一加一不一定等於二」的道理,有時費盡唇舌也不能令望子成龍的家長明白。

現時英文寫作班有位乖巧的女同學,聽說家人送她來上課,是為了準備日後去外國進修。
「你渴望到外國唸書嗎?」我問。她緩緩搖頭。
「不想有些新鮮的經歷嗎?」
「八歲那年暑假,爸爸把我送到成都一個陌生的叔叔家裡,要我學習普通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一個人也不認識,足足哭了兩個月。」

我們一生人第一天上學,老師都說要從遊戲中學習。今時今日,政府提倡「求學不是求分數」,我們由制度至心態都做不到。可否至少讓同學們「快快樂樂上學去」?

2007年9月11日星期二

萬惡「慢」為首

「快人一步,理想達到」,「執輸行頭,慘過敗家」──香港人奉為金科玉律。香港地,什麼都可鬥個飽,鬥靚鬥瘦殘酷一叮鬥出醜一擲千金鬥身世奇特,卻怎麼也不及鬥「快」鬥得烈。鬥快賺錢鬥快升職鬥快退休上岸...

萬惡,及不上「慢」惡。

朋友R在人才培訓行業很是吃得開,最近心血來潮,辦起「教育」來。首先憑著三吋不爛之舌成功聯系菲律賓國立大學在香港「落地」,開辦工商管理遙距課程。然後針對市場需要,提供入學門檻最低但畢業最快的捷徑。

入學資格不拘,零分會考生也來者不拒。兩年內以兼讀形式修畢大學文憑,學費只是五萬港元左右。若有意再進修,可涵接其他外國大學的遙距工商管碩士課程,收費數萬,一年內火速完成。埋單計數,省卻了兩年預科三年大學本科和一年碩士的時間,以及多於一倍的「成本」。買一張「沙紙」,十萬元不到,而且得到了本來不可能有的資格,多划算!

聽說這個遙距學位課程開辦以來深受歡迎。當然囉,一個十六、七歲,會考成績不理想,苦無出路的學生哥,三年內搖身一變,「假假地」算是一個碩士生。怎不會成功撼贏收費昂貴,又不一定有學位涵接的IVE毅進展翅副學士?

我對R的生意頭腦,佩服得五體投地。問題是,這種走捷徑得來的文憑,又代表甚麼了?社會是否已不問好醜,對「資格」二字迷信至此?但見友人門庭若市,相信大家本就重量不重質。對不起,是我太萌塞了。

2007年9月10日星期一

急甚麼?

十四歲資優生被中大醫學院破格取錄,預期二十歲便可行醫;九歲神童入浸大,他日是十四歲的數學哲學碩士。各界善頌善禱,為兩位明日之星驕傲,我看得打冷顫,為他們所放棄的感惋惜。

不用統計都幾乎可肯定,求學時代是大部分人一生最懷念的時光。曾經,我們與閨中密友蜷縮在上訴心事至破曉;曾經,我們因為班際球賽以一分之差飲恨而抱頭痛哭,在下一場團結起來一雪前恥;曾經,我們情竇初開,漲紅了臉跟老師理論中學生為什麼不應談戀愛;曾經,我們經歷了公開試的焦慮徬徨,漸漸學懂了凡事隨遇而安。

少年十五二十時那些看似浪擲青春的日子,點滴豐富了我們的情緒記憶。日後投身社會上爾虞我詐的殺戮戰場,那些窩心的回憶讓我們不覺孤單,借力得以在低潮中重拾信心。成長路上,處處滿佈明媚風光。腳步太急,錯過的想追回已是太遲。

演員馮寶寶曾形容自己有一個「剪接錯亂的人生」,「小」時候已是「大」明星,八歲已拍了過百部電影,到了十六歲卻沒唸過一天書。没有同齡的玩伴,成為了公眾人物就不得發小孩脾氣。成長該有的喜怒哀樂,都沒參與的份兒。一個別人眼中的演戲天才,卻沒有小孩應有的天真和快樂。讓她再選,還是希望走回「平常人」的路。

人生每個階段的經歷,都可堪回味。兩位同學在學術上游刃有餘,正好趁青春廣結良朋,參與社會,培養各項興趣。既然一紙大學畢業證書已是囊中物,又急甚麼?

2007年9月7日星期五

創意遊戲

最近在地鐵、巴士常常看見男女老幼迷頭迷腦於一部小型遊戲機,聽說叫作NDS。車開行,站也站不穩還要肉緊地玩。小盒子像懂吸星大法,把人的心思精神都吸進去。

本人是機器白癡,無法理解NDS的魔力,只知它有本事令人玩得手抽筋欲罷不能,在聯誼聚會內更是六親不認。

我們成長的年代,高科技玩具不多,我家境小康,父母捨得給我買故事書,昂貴而不中玩的玩具免問。我與同是獨生女的鄰居,自然成為了對方的唯一玩伴。

當年有套電視劇叫《女黑俠木蘭花》,由電視藝員楊盼盼主演(對,她的正職不是每年台慶的亡命表演),一身黑衣和瀟灑行蹤把我倆迷得半死。我們常就地取材,把自己幻想成木蘭花,家人就是敵人,想辦法趁「敵方」不在意時,在家中陰暗角落留下記號和短訊,互通消息。其實玩樂的場地(家中)和其他配角(家人)每天都不變,但我們卻有能耐透過通訊,發揮無限想像,不斷推進「劇情」,過癮之至。多年來,家裏大掃除了許多次,我都捨不得把那些寫滿短訊的紙屑丟掉。我甚至懷疑,今日對寫作的興趣,實源於當年變身木蘭花的寫紙仔遊戲。

在卡拉OK還未普及的年代,我們自製卡拉OK。聲大大蓋過原唱者跟音樂唱,錄好音不忘在卡式帶上加上自己的玉照當封套。至今這些私人珍藏仍留著一整個系列。

年少時資源短缺,玩意自創居多。真正快樂,來自貪玩的創意和幻想空間,天馬行空,反而有意外收穫。

2007年9月6日星期四

福音歌手

在今年書展的宣傳架上看見一副久違了的臉孔,素顏上漾溫婉的微笑,想起此姝的故事。

認識M始於05年康文署社區文化大使計劃的兒歌工作坊,我倆都是導師。我的「板斧」很少,通常只是按部就班帶學生唱歌,要令一群脫繩猴子專注頗有難度。

M卻是高手,一出場便戴那頂不知哪兒弄來的「何家公雞帽」(因為主打歌之一是「何家公雞何家猜」),引來小朋友一陣興奮的騷動。然後M就教大家唸「咒語」(即一古怪口訣加上手按嘴巴的動作),全場立即肅靜。一首旋律和歌詞都簡單不過的歌,在她口中猶如魔法,可以變出動作,化成遊戲,隨心意改動節奏和編排,把小孩們逗得樂上半天。

去年在工作坊重遇,我問她平常從事什麼工作。原來年紀輕輕的她七十二行也做過,文職、接待、跑腿、二打六……總之就與小孩子沾不上邊。90年代寶麗金卡拉OK大行其道,M做過無數幕後代唱,掙了許多錢,卻找不到人生意義。每天出入密封隔聲不見天日的錄音室,開始問唱歌是為了什麼。

後來M輾轉信了主,開始在教會帶小朋友唱聖詩,又兼職為非牟利團體當導師。收入少了一截,滿足感卻不可同日而語。那天M告訴我,她的願望是當一位福音歌手。

今年在書展的福音機構攤位上,發現M成為了「力捧新人」。婉若的歌聲縈繞,紓緩了擁擠的人潮帶來的煩躁。我莞爾。

能把興趣、才華和事業合而為一是人生最大的祝福。M總算做到了。衷心祝福她!



06年社區文化大使計劃宣傳海報

2007年9月5日星期三

蝦記

土瓜灣有間小菜館叫「蝦記」,是我和劇社朋友的至愛。

每個周末排戲過後便在那裏吃夜宵。一行十多人佔了全店最大的,一進館老闆娘便端上滿滿一窩老火湯招待熟客。我們一班餓鬼一邊狼吞虎嚥喝湯,一邊七嘴八舌地點菜。小菜只售三十元一碟左右,碟頭大、鑊氣夠。啤酒五元一瓶,我們「四枝又四枝」的叫。一晚下來,吃得杯盤狼藉才每人四十元左右。

小館的侍應,像是我們的老朋友。最愛偷懶看足球的肥哥哥時常都說﹕「要想生活過得好,千萬別買利物浦!」逗得不懂看足球也從不下注的我笑個不停。另一位貌似蘇永康的年輕伙記從不看話劇,卻最愛拿我們的單張揶揄一番。「你們的劇社最棒是化妝,把其貌不揚的人都化得像明星,改天我也要做舞台劇過癮一下!」

某年我生日前一晚,剛巧在「蝦記」吃夜宵,老闆不知哪裏收來的風,在接近零晨時分端出一碟豉油王炒麵!「長壽麵,長吃長有!年年有今日,明年生日再來幫襯!」他說得豪邁,大伙兒即時起哄和應,邊碰杯邊唱起生日歌來。那一刻,透過盛啤酒的玻璃杯子看到的朋友笑臉,和「蝦記」牆上那刻「大展鴻圖」四個大字的明鏡,我至今也沒忘記。

不過,翌年生日我沒有再去。因為「蝦記」已於二○○五年六月四日,因不勝業主由一萬五千元大幅加租至四萬元而結業。那長壽麵,沒能令它更長壽。若今天已投胎轉世再展鴻圖,請相告;務必拉大隊再續那把酒言歡的時光。

最後一夜,蝦記一隅




2007年9月4日星期二

自由人

特首選舉工程過後,膽粗粗當上自由工作者(俗稱Freelancer)。最大的挑戰,除了不穩定的工時、工作量和收入,還有應付各方友好的妙問妙答。

「這份工作是否沒有報酬的?」是最常見的問題。
「當然不是,我也要吃飯的。」心想,沒有報酬的不叫工,叫義工。
「那是不是很快就會發達?」
上一秒才擔心我當乞丐,下一秒以為我會成富翁,這是甚麼邏輯?
「總之,我所做的,不會餓死,也不會發達就是了。」
「甚麼意思?」
我以為十個打工仔,十一個都是不會餓死也不用妄想發達的,還要再解釋麼?

另一個經典情況,是當你忙得頭昏腦脹時,有人就會說:「你整天閒着在家沒事幹,還不找些『細藝』?」
「我正趕工構思一些東西。」
「哪有,你還不是老在發白日夢?」
原來在大部分人眼中,工作的定義是有沒有一個辦公室,而非有沒有動腦筋,難怪辦公室內通常有許多行屍走肉。

朋友聚舊問起:「最近忙甚麼?」
「最近在做某某project…」
通常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之後有甚麼打算?」
天啊!我連手上的也未打算好,怎知道以後有甚麼打算?現在的project也很好玩,你為甚麼就不想知道多一點?

比較到題的問題是:「為甚麼喜歡寫作?」
「因為有話想說。」
「寫作有前途麼?」
這下輪到我自嘲了:「我無財、無貌、無身材,卻有無窮的表演慾,只願在文字的國度裡馳騁,希望有人收留。」
「甚麼意思?」
又來了!這次,我沒好氣地說:「喜歡,是不用解釋的。」

2007年9月3日星期一

與格子戀愛

有沒有試過,夢中情人終於出現,約你去高級餐廳吃飯。心想,至少該穿條像樣的裙子,最好是婀娜多姿那一種。可惜,裙子很像樣,不像樣的是自己,方後悔沒有定期做運動。肚腩贅肉太多,修腰裙穿不下;手臂太粗壯,穿吊帶自暴其短;時款高跟鞋很誘人,但自己天生扁平足,還是不要冒險搏出醜好了。最後,硬着頭皮應付過去。結果,有幸有不幸。

想不到寫專欄也一樣。已忘了何時開始夢想爬格子,少說有十多年 (別誤會,其實我很年輕,呵呵)!但當機會真的出現,情況原來是這樣的:

上月接到明報老總張波來電:「我想看你的文章,可否在十天內交二十篇文給我?」拿着電話,手在顫抖,怎能說不行?「好…好。」張老總好像聽出了我的遲疑,續說:「如果你真的有興趣寫專欄,是時候習慣密集式地寫作了。」十天時間,首三天緊張得失眠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第四天鼓起勇氣提筆寫了幾篇,看了自己也覺沒趣。我一向長氣,五百字的框框,要精簡又要精彩,還要有風格,可恨自己不是「出奇蛋」,難以「一次滿足三個願望」!第五、六、七天繼續拉牛上樹,晃眼大限已至,勉強趕及完工。

聽說填詞人林夕可在十五分鐘內一邊搓麻雀一邊填好一首歌詞,專業的寫作人,也該如此吧。大筆一揮,作品就像烹飪節目裡預先炮製好的製成品倏地呈現眼前。我不禁問,自己會有這一天麼?

一生人第一次「考牌」,有幸上了車。諸位,多多指教!